陈元北一出大门,就看到了刚离开马车的燕望欢。
她着了一袭藕红绒锦的广袖月华裙,外配月白织宝针莲花纹路的短袄,下衣微微摆动间,显出金线暗纹勾出的芙蓉图样。
墨黑长发被盘成堕马髻的样式,装点着金钗玉,耳上是烧蓝水头耳坠,随着脚步微微荡漾,显出如同琉璃般的光彩。
燕望欢听到动静,抬眸一望,看到陈元北的神情,她不禁轻笑一声,道:
“兄长。”
一阵微风吹过。
扰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燕望欢抬起白皙如青葱的柔荑,将碎发拢到耳后,然后再次向着正出着神的陈元北道:
“来的晚了些,可是让你们等了?”
“没有。”
陈元北这才回过神,本欲上前迎接,但步子才迈出一步,就见况铮也下了马车,走到燕望欢的身侧。
他的脚步顿时定在了原地。
“陈三少爷。”
况铮看他一眼,压住燕望欢被风扬起的衣角,毫不掩饰同她之间的亲昵。
“见过三皇子殿下。”陈元北哪里能察觉不出他的警告之意,压下心底的黯然,他后退半步,笑道:“今个风大,快些进来吧,爹和二哥他们也都回来了。”
他们说话之间。
陈家的其他人也都迎出了门。
陈夫人一见了燕望欢,面上喜色难掩,但还是按照规矩弯了身,恭敬道:
“见过三皇子,三皇子妃!”
“无需多礼。”
况铮上前搀起了陈夫人,又看了一眼陈勇,道:
“我和望欢既已结为夫妻,自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
“是。”
陈家人齐声应是。
然话虽如此。
神情之间的恭敬,却是半点不弱。
况铮和燕望欢走进陈家大门。
入目所及之处。
大多都已经焕然一新。
显然为了迎接燕望欢的这次归宁,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
于素秋走在燕望欢身侧,悄然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管是气色还是神态,都同在陈家时,有了不少的变化。
却是向着好的方向在改变。
许是,这便是嫁给了爱慕之人的女子。
于素秋抿了抿唇,衷心夸赞道:
“三皇子妃气色不错。”
“
这两日不算忙,可算是能好生休息着了。”燕望欢也是笑了,道:“前些天,实在太忙了些,一直都头昏脑涨的,没个空闲在。”
“是啊。”
不仅是于素秋。
连陈夫人也跟着点起了头。
似乎虽已过了这些年,但一想起成婚那日,她还是觉得忙碌的很。
“成婚说着轻松,但其实是个相当辛苦的事儿,你又是皇子妃,要操劳和伤心的地方更多,自然也就更加耗费心力。”
陈夫人才一进正厅,就迫不及待地握住了燕望欢的手。
才几日未见。
她对燕望欢却已经想念的不得了。
生怕她冷了热了,或是在皇子府住的不如陈家来的习惯,若不是有于素秋劝阻,陈夫人都想要将燕望欢平日喜欢的被褥香炉等物件,都一并送过去。
察觉到陈夫人的关切,燕望欢眼底有柔光一闪而过,温声道:
“一切都还好,也本想着要早些回来的,只是有归宁的规矩在,才拖延到了这个时候,劳烦娘挂心了。”
“这都是什么老规矩,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陈夫人还要教训着陈元北,不通习俗,只任意妄为。
然而等到见了燕望欢。
她却先一步,将规矩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这家里面最偏心望欢的,就是娘了,还总是来教训我。”
陈元北撇撇嘴,一嘀咕完,就急不可耐地将早早准备好的点心,向着燕望欢推了过去。
“你喜欢的,一早上就让人做好了,厨房里还备了不少,你等下可以拿回去吃。”
“多谢兄长挂心。”
他属实是一直都在惦念着燕望欢。
眼角眉梢,都透出着关切来。
于素秋有些担忧地看了况铮一眼,生怕他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出声道:
“其他的事,暂时都不着急,还是先敬茶吧。”
她话音一落。
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连忙差使着下人,端了热茶上来。
陈勇和陈夫人也都在主位坐下。
陈夫人眼眶含泪,当接到燕望欢和况铮敬来的茶,她更是忍不住抽泣一声,连连点头道:
“好好!三皇子,我们家望
欢就托付给你了?”
“定不负嘱托。”
况铮正了神色,应下了陈夫人的话。
而陈勇向来沉肃的面容上,也浮起一抹笑意,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才开口说:
“这话由我来说,本不大合身份,毕竟三皇子贵为皇子,而望欢此时也成了三皇子妃。”
他话虽如此。
却没有真的露出,不想再说下去的打算。
反而虎目直视着燕望欢。
显然在等着她将话接下去。
燕望欢也配合的很,一弯身,道:
“不论我们是何身份,望欢仍旧出身陈家,这点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
“很好。”
陈勇微微颔首,这才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夫妻二人,定要携手同心,不论将来会遇见多少的艰难险阻,都莫要忘记此时对彼此的心意。”
尽管他仍旧一副严肃的口吻。
分明在归宁之日,脸上也见不得多少笑意。
然陈勇神情当中的关怀之色,却是做不得假。
即使燕望欢来自靖楚,又打一开始,就被陈勇知晓了身份。
但这段时间过去。
他也认可了燕望欢,为陈家的一份子。
等着陈勇和陈夫人都喝过了茶。
陈元北笑嘻嘻地凑上前,向着燕望欢伸出手,道:
“话说,我这个当兄长,有没有茶可以吃?”
“有。”
燕望欢从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茶壶,直接塞进了陈元北手中,笑道:
“可够喝了?”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望欢现在对我,可远不得之前那般好了。”
陈元北打趣一句,又瞧了况铮一眼,故意道:
“可是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三皇子的身上了?望欢,这对男人太好,可是会娇惯他的。”
他天性跳脱。
对于尊卑之分,也没有多少的顾及。
陈元北这番性情,若换在了其他人的身上,定然合况铮的心意。
不过,这得是在他对燕望欢,没有其他杂念的情况下。
“无论望欢如何,都是我所喜欢,哪里存着娇惯一说?”
陈元北见况铮满面淡然。
隐隐之间。
却又透露出一抹骄傲之色。
他扬了扬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炫耀”。
不就是运气好一些,遇见燕望欢的时日更早,得了她的心意,竟是这番得意的模样。
又陪着陈夫人聊了一会儿。
燕望欢看时机差不多,她走到陈勇身前,低声道:
“爹,不知我和三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家大多都是聪明人。
即使如陈夫人和于素秋这等内宅妇人,也都知晓燕望欢想要单独去找陈勇,定然是有了不得的要事相商。
他们都很是识趣的噤了声。
独有一个白芷,想要开口询问,也被陈清朗低声阻下。
陈勇哪里能不清楚燕望欢的意图,但他在短暂沉思了片刻后,还是微微颔首,道:
“跟我来吧。”
他走在前。
带着燕望欢和况铮,一路到了书房当中。
门窗都已闭紧。
陈勇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他道:
“你们想要问我,关于先皇后一事,可对?”
燕望欢和况铮对视一眼。
既然陈勇已主动将话彻底所开。
他们也干脆地点了头。
“没错。”况铮背负双手,颔首道:“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意图,那我也就直言,我之所以还愿留下大况,顶着皇子的名头,就是为了查明我母后的死因。”
对于况铮所说的话
陈勇并不意外。
作为庆帝的心腹,该是打从况铮回到大况的的那一天起,他们也就知晓了他真正的意图。
“以你们两个的聪慧,不该不知,我陈家世代忠良,对皇上向来都是忠心不二。”
陈勇闭上眼,忽然重重叹息了一声,问:
“既是徒劳无功,为何还要走上这一遭?”
“若不亲自去问询一遍。”
燕望欢仍是唇角含笑,神情仍如往常一般,仿若此时正在谈起的,并非什么宫廷秘闻,而是一桩最为寻常小事一般。
“我们自是不甘心,再者,爹愿意同我们说起这些,岂不是更能证明,这一次的前来以及询问,并不算徒劳无功,而是有些收获。”
“况铮,知晓了真相,对你并无什么好处。”
陈勇向来笔挺的腰弯了下去。
仿佛在这一瞬间,年迈了十几岁一般。
他第一次直呼了况铮名讳,宛如
一个苦头婆心的长辈一般,再次叹息一声,又道:
“皇上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这偌大的大况,也一直都在等着你的回来。只有你有资格成为大况未来的王者,为何还得要苦苦追寻着过去?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于我而言,这世间最为重要的,就是望欢。”
况铮对陈勇所描绘的一切,都全无什么兴致一般,仍淡淡道:
“排在她之外,才为真相,除了这二者之外,再无什么其他,值得我在意。”
“你”
陈勇见他如何都说不通。
不由生出了无奈。
他本想要燕望欢来去劝一劝况铮,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留在大况,继承庆帝的皇位,带领大况的铁蹄踏平靖楚,真正的统领这世间。
庆帝未曾做到的事。
他和陈勇却都相信着,况铮有这个能力。
然而他的心却不在这之上。
而燕望欢,也没有想要去劝服的意思,反而唇角噙笑,一副不管况铮究竟去做,她都全无反对的意思。
陈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辗转了片刻。
也不得不承认。
燕望欢和况铮当真为天生一对。
陈勇沉默了太久。
也不知是在斟酌着什么,还是在想着拒绝的借口。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母后同陈大人,也算有几分熟识。”
燕望欢本不愿提起这些。
但如果陈勇一直守口如瓶,那真相就永远见不得天日。
她叹息一声。
竟是忽然捂住了况铮的耳朵,遮了他的听觉,燕望欢暗叹一声,着才同陈勇道了句:
“当年使得大况彻底战败,输于靖楚的那一场仗,是由陈大人,亲自挂帅的吧?”
陈勇身体巨震。
他本不知晓燕望欢为何会得知这些。
但转念一想,这从来都并非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只是旁人碍于他的颜面,从不直接说出口。
强烈的屈辱在瞬间上涌。
那一场惨烈的败仗,以及之后遭到的后果,过了这些年间,仍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
若不是陈勇战败。
况铮根本不会被送去靖楚,作为质子。
陈勇闭上眼,长叹道:
“你还真不愧是长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