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
况铮一袭玄袍,手执皇令,快步踏入御书房中。
庆帝本早已就寝。
然听到了他前往的消息,还是立即起了身,赶到御书房接见。
“你深夜进宫,可是想清楚了?”
庆帝本还怀揣着一丝希冀。
然见到况铮满面的冷凝,才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你”
似察觉到了什么。
庆帝皱起眉,问道:
“今日乃归宁之日,你和那女子回了陈家,难道陈勇同你说了些什么?”
“你分明知晓,是她暗中下手,阻止御医为母后诊治,才让她被病症折磨致死。”
况铮冷笑一声,俊美的眉宇之间,此时已被森寒之意所占据。
“只因你在其中,占了帮凶的位置,所以阻了母后差人给我送来的信,也将所有知情者都尽数处理掉。”
庆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出一句:
“你既已经知晓了真相,现在打算如何?要亲手杀了你的父亲,为你母后报仇吗?”
况铮并不理会他。
烛火晃动。
忽明忽暗之间。
将父子二人的神情,都照的并不分明,
庆帝佝偻着腰,仿在这一瞬之间,苍老了无数年岁一般。
“圣旨已拟好,等朕驾崩之后,你就是大况的皇帝。”
“你分明可以废掉现在的皇后。”
况铮对他所描绘的美好蓝图,丝毫不感兴趣。
害他母后没命的
不只是当今的皇后一人。
眼前这个他的父皇,也在其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的份额。
“但你仍口里说着说着情真意切,却放任着杀害了母后的凶手,坐在大况的凤位上。”
“况铮,并非是朕想要维护皇后,只是皇后母族势大,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无凭无据,朕不能轻易废了她!”
庆帝的腰弯的更低了。
几乎都要站不稳。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头滚出一阵阵的嘶哑的吼声,却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吐出一句话来。
“你母后已死,和她是朕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以及要留着现在的皇后,用来
稳定朝政,这些事都并不冲突。”
况铮看着眼前这个年迈的老人。
越发觉得陌生。
也许是这些年间。
他本就从未和这个所谓的父皇,有过多少的熟悉。
“你想一直隐瞒着我,直到我继承了皇位,再封皇后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名号,对她尽孝尽心?”
“况铮,朕不是寻常人,朕是皇帝!皇帝不能有私心!”
庆帝忽然加重了语气。
但也因此,让他咳的愈发厉害。
他压着胸口,喘息声重的如同濒死之人般。
“你若是一定放不下此事,大可在此时杀了朕,等你继承了大况的皇位,到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就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纵然到了这时。
庆帝仍念念不忘着,想要况铮继承皇位。
只有况铮。
才能继承他的衣钵,真正承担着大况的一切,成为一个更好的帝王。
除了他之外。
其他所有皇子都是不行。
“我不会杀你。”
但况铮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
“我也不会继承你的皇位。”
“什么?”
庆帝这才惊了。
他想要走到况铮的身边,脚步却有一瞬间的踉跄,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况铮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眉眼间的怒恨都尽数散去,所残存下的,只有漠然。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记忆当中的父皇,已经彻底分割成了两个人。
当选择了保下当今皇后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成为了庆帝。
却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大况,你偌大的基业不论交给谁,还是任由他彻底覆灭,都同我再无关系。”
只留下着一句。
况铮转身大步离去。
庆帝下意识想要去追,然而才迈出一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他抬起头。望着况铮的背影,却是在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影子。
她和况铮一同远走。
彻底离开了他的身边。
“荣华”
庆帝伸出手,却是不论怎么努力,都再也捕捉不到半点残影。
他一生当中的挚爱,以及他最为在乎的儿子。
此时。
都彻底离开了他。
庆帝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御书房。
然而守在门口的太监侍卫,却全都如同听不见一般。
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只一偶尔,才会向着后宫的方向望去一眼。
皇后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
然忽然惊醒后。
却是再也记不得噩梦当中的内容。
好似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些恐惧感,都化成了满身的冷汗,牢牢缠在她的身上。
“佩环,给本宫倒杯茶来。”
皇后靠在床头,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守夜的宫女送茶来。
她又连连唤了几声。
却仍不见影子。
皇后在心底暗暗怒斥了一声,想着等下看见佩环,定然要她好好惩治这懒散的丫头。
寝殿内一片漆黑。
烛火仿都已被熄灭。
皇后走到桌边,正要倒起一杯茶水,忽又察觉到了些不对。
这皇宫内,仿太过安静了一些。
往日里,还有些巡逻走路的细碎声响,然而此时落在皇后耳中的,只有一片骇人的冷肃。
她心口燥的厉害,一阵极为古怪的不安感,让皇后口干的更加厉害。
“佩环,你”
话才说到一半。
殿门竟然此时轰然开启。
一道冷幽幽的嗓音忽响在皇后耳畔。
“又见面了,皇后娘娘。”
“况铮?!”
皇后大惊失色。
她可是做梦都未想到,居然会在这时看到况铮。
“来人啊!三皇子欲要行刺本宫!”
来不及多想。
皇后嘶喊出声。
她不停后退,几乎要将嗓子都彻底喊哑,却也不见侍卫前来救援。
“你当真以为,我这三月的时间,都用来笼络朝臣了?”
况铮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踏过门槛,他又道:
“皇后,打从一开始,我就从未相信你,会与我母后病逝一事,毫无干系。”
“你想为你母后报仇?”
皇后瞪大了眼,面上的慌乱逐渐堆积,甚至彻底扭曲的程度。
她弓着腰。
哆哆嗦嗦地向
后退着,口中还色内厉荏地威胁道:
“况铮,这里可是皇宫!你若是杀了本宫,你定也无法继承皇位,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为何不甘心?”
况铮反问了句。
竟似全然不在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一般。
皇位于皇后况霖年等人而言,是拼尽全力,也想要争上一争的宝贝。
但在况铮看来,却是什么都算不上。
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有了比皇位,要更加重要的东西。
剑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皇后尖叫一声,整个人竟被吓得跌倒在地,接着如同被吓破胆了一般,不停向后退着。
口里还不停喃喃着道:
“你不能杀本宫,本宫是皇后是皇后!”
血光溅起。
有尖利的嚎叫声划破天际。
况铮垂眸望着皇后,轻声道:
“去九泉之下,向我的母后磕头谢罪吧。”
先是一点火星。
接着灼灼的光亮,将半边天都烧成了艳红的色泽。
有无数惊叫声响起。
太监宫女们四下逃窜着救火。
无谁注意到,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满身的血气,如同一道幽魂般,悄然离开了皇后。
燕望欢站在宫门口。
身后等着两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她已经在这站了许久,打从况铮进宫后,就未曾离开过半步。
汾月站在燕望欢的身侧,同她一起望着这似要将一切污秽和仇恨,都焚烧殆尽的烈火。
喊叫声和烟气将她们围困在了其中。
“终于都结束了。”
燕望欢叹息一声。
“是啊。”汾月露出彻底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笑,她又道:“主子,我们可是又要离开了?”
还没等燕望欢回话。
就见宫门开启。
况铮带着满身血与焚烧的气息,将燕望欢拥在怀中。
在感受到了她体温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喃喃着道:
“望欢,我们走吧,不管你想去什么地方,之后的每一步路,我都会同你在一起。”
燕望欢反抱住
他,轻轻地说:
“好。”
三年后。
无名村庄内。
“喂,我说你是傻子吗?那菜苗长得好好的,你拔它做什么?”
“我看是你没长脑袋才对,什么菜苗,分明是颗杂草。”
“不可能!望欢之前教过我,那就是菜苗!”
“我懒得和你吵。”
“那我们去找望欢,看看是谁所得对?”
“主子现在怀着身子,哪里有空闲去理你这种闲事?你若想要找,去找王婶,或者小桃花也行,那小娃娃都比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懂得多。”
隔了老远。
汾月就听到有争吵声传来。
她瞥过去一眼,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新摘来的野果子,丢给正在打水的从胡一个,汾月端着篮子进了门,见到燕望欢正坐在桌前做针线活,她立刻急了,连忙道:
“主子,快歇一歇,可莫要累着。”
“没事的。”燕望欢摇了摇头,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这么热闹,可是锦玉和真阳回来了。”
“是。都多少时候了,这两人还是每日都吵吵嚷嚷的,不过虽然互相瞧着不顺眼,关系却是好着呢。”
汾月将针线活接过去,笑道:
“之前隔壁村子的,来向锦玉求亲,被真阳好一顿揍呢。”
她话音一落。
况铮拎着锄头进了门。
汾月连忙起身,笑着将位置让了出来。
“望欢,我回来了。”
况铮走到燕望欢身侧,小心翼翼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摸了摸,低声又道:
“今天乖不乖?不可以让你娘亲不舒服,可懂?”
燕望欢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又听不懂。”
“那他也要乖乖的。”
况铮扬起眉,忽然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毕竟这世上,没有谁比我的望欢,更加重要了。”
他满眼皆是爱意。
黑眸当中,只能盛下燕望欢一人的影子。
她忍了一会儿,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挑。
重来一世。
燕望欢终于找到了,真正和她两心相悦之人。
如此。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