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当中。
已有五位年龄打扮各异的大夫静候。
他们中,最长者须发皆白,最少者,也有五十开外。
此时皆是低眉敛目,站在烈日之日,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等待着消息。
燕唤喜站在门内,将窗推开一条缝隙,皱着眉向外瞧了一眼。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真能治好我的脸?”
她看这几个大夫,都是些乡野村夫的打扮,没一个有仙风道骨之气。
怎能把她的脸,交给这些人。
有婢女看出她的心意,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主子,既然都来了,就让他们先拿那些下人试一试,若是得用,再让他们为主子诊治就好。”
燕唤喜略一思索,想着反正用的是那些下人,就是治不好,也不过是几张脸皮的事儿。
但若是好了,她的脸能恢复如初,牺牲几个奴才,也算是他们能死得其所了。
她这才微微颔首,道:
“带他们过去。”
“是。”
婢女正要退下。
燕唤喜忽然抬了手,又道:
“看紧些,让他们嘴都闭牢,要是有那个没本事,还舌头长的,就把人都记下来。”
“记下来?”
“不记下来,我怎去通知我那将军表哥,好让他发挥点作用,处理掉那些杂碎东西。”
婢女愣了愣,偷瞥了眼燕唤喜,被她脸上那如蜈蚣盘踞般的伤疤,吓得心底一寒。
打从受了面伤,燕唤喜已变了太多。
曾经大家千金的温婉大气,彻底被阴毒狠辣所取代。
她的心里,只剩下两件事。
治好面伤。
以及…
杀掉燕望欢!
婢女悄声退下,几个大夫被引去了偏院。
那里,已有脸被划花的下人,在等着被救治。
他们一路快行。
婢女更是左顾右盼,生怕被谁注意着。
她已经足够的小心了。
挑的是少有人走的小路。
也警告了几个大夫,不准多嘴。
直到进了
院,婢女才长出了口气。
她过去推开侧房的门,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激的浑身一颤,不敢去看屋内的景象,婢女听着隐隐的哀嚎声,随手指了那最年长的老大夫,道:
“你,进去,把她治好了,才准去为我家主子瞧看。”
那老大夫点了点头,佝偻着腰,迈着略有些僵硬的步子,缓缓走进了门。
屋内,一片血色。
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正仰面躺在角落里,瞪第一双血红的眼,牢牢盯着进门的老大夫。
她的侧脸皮肉翻卷,失血太多,边缘处已是泛白。
下手的人用了太大力气,她的半张脸,几乎都要被割下来。
想要恢复如初,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
瞥了眼已被关紧的房门,他缓步走到窗前,嵌开了条一指宽的缝隙。
有人影飞掠而过。
他全然无所知。
打开了药箱,开始帮那女人处理伤口。
汾月很快归来。
只是脸色却并不算好看。
“主子,那燕唤喜寻了些奴才,划花了他们的脸,让那些外头来的大夫诊治。她不敢让那几个大夫治自己的脸,便用其他人当试验,若是起了效果,再为自己瞧看。”
她深吸口气,忍不住怒道:
“当真是疯了!”
这是完全不把那些奴才,当成人去看。
连养的家犬都是不如。
为了她的那张脸,把其他人的尊严和命,全都踩在了脚底下。
这让汾月,怎么可能看得惯。
燕望欢皱了眉,指腹压住额角,思索片刻,她道:
“那些下人,你看清模样了?可面熟?”
“脸都被毁了,瞧不大清模样,不过…”汾月迟疑片刻,略有些疑惑地道:“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努力思索着,试图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找到几分和记忆贴合的内容。
“在什么地方来着…”
汾月吸了口气,无意识的摸着半张脸,忽然就是一愣。
“主子,那个婢女脸虽然毁了,但是我看到…她的下颌很圆,人不胖,只是脸很圆,还穿了一身浅黄的衣裳…”
辛夷顿时瞪大了眼,惊呼道:
“我知道!她是翠娘房里的,我见过她好几次,脸很圆,经常穿黄色,不大爱说话,很是挺喜欢笑的,叫…叫什么来着?”
毕竟不算多熟,更多的,她也记不起来了。
翠娘房里最近多招了不少人。
没想到,不是因为她拿了权柄,心野性贪。
而是因为这人,都被燕唤喜拿去做替死鬼了。
辛夷越想越是心尖发凉。
忍不住问:
“主子,你说他们是被强要走的,还是…”
“翠娘生下独子,算是彻底赢了大夫人一头,燕唤喜厌烦她,也是应当。”汾月接了话茬,道:“所以,是燕唤喜故意气翠娘,才要了她的人?”
辛夷也是这个想法,点了点头,道:
“有可能,翠娘还没出月,就受了燕唤喜这么大委屈,也难为她了。”
“她委屈什么?”汾月撇撇嘴,“我看她啊,也没把那些下人,当成什么值得在意的,不然,她那小性儿,早告到燕丞相那去,或是来找主子哭诉了。”
任她们两个交谈着,燕望欢却一直都未出声。
她的眉仍是微蹙,汾月瞥过一眼,小声问:
“主子,怎么了吗?”
燕望欢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才道:
“辛夷,你多留意着点翠娘那头,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禀告。”
“是。”辛夷忙点了头,又疑惑道:“主子,我们为何要盯着翠娘?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汾月瞧她一眼,笑道:
“谁说这是堤防了,万一主子,是想保护她呢。那燕唤喜八成已经疯魔了,什么事儿,她都做得出来,哪天要是想拿翠娘出气,我们盯着些,也
能及时护住她。”
辛夷这才恍然,她正要离去,就听燕望欢又道:
“你等一下,从库里取些人参灵芝,送到燕唤喜那里去。”
“好,我这就去。”
“嗯。”
燕望欢微微颔首,只是眉间的皱痕,却并非散开。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忽略掉了的。
但却找不到源头。
眼前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
分明目前每一步,都在按照计划当中进行。
且相当顺利。
但她就是感觉到了不安。
汾月看燕望欢皱眉,走上前,帮她轻轻按揉着额角。
“主子,你是在想燕唤喜吗?”
“没什么。”燕望欢半阖着眼,轻声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要不然…”汾月看她忧心,跟着思索了一番,却是抓不到脉络,她略有犹豫,但还是提议道;“主子,不如我们递封信,送到少爷那边去呢?”
她还是不够聪慧。
帮不得燕望欢太多,但若是况铮,总归是有法子的。
“他也有事要忙,暂时,还不用劳他烦心。”
“可是…”
“你先随我,到翠娘那走一遭。”
燕望欢起了身,瞧了眼天色,淡淡道:“这个时辰,她也该得空了。”
才刚入夜。
天边一轮弯月高挂。
她们赶到翠娘所居院内,汾月瞧着屋内有灯火,也就直接上前叩门,招呼道:
“郡主前来拜访,劳驾开门。”
她语气已算客气。
也为翠娘留了颜面。
不然凭借燕望欢的身份,就是硬闯,都没人敢多说一句。
房内悄无声息。
汾月等了片刻,已是有些不耐。
她正欲再次敲门,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略有些面生的粉衣婢女探出头,轻声道:
“郡主,我家主子白日操劳太多,此刻已经睡下。主子特地吩咐,不可打扰,还请郡主见谅。”
“见谅?”汾月怒极反笑,“她是个什么东
西,要郡主见她的谅?!”
“这…”
粉衣婢女被吓了一跳,还不等再开口,汾月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砰!
房门被她一脚踹开。
那粉衣婢女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没摔倒在地。
她瞪大眼睛,一脸惊骇的望着汾月。
显然是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汾月也不理会她,大步进了门,径自入了内室当中。
她倒要看看,翠娘是否已经睡下。
内室极静。
只有一盏红烛,因忽然到来的外客摇曳。
翠娘躺在床榻上,侧着身,似乎仍在熟睡着。
汾月只消一眼,就看出她在装模作样。
哪有人晚上躺下,连外袍都还穿在身上的。
怕不是听到了动静,才匆忙进了被窝。
她嗤笑一声,刻意加大了音量,道:
“真是好大的威风,郡主来了,都不起身迎接,当真是疲懒的很啊。知道的,是生了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了个皇子呢!”
翠娘身体一颤。
知道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了,忙起了身,扶了一把略有些散乱的鬓发,道:
“本想打个盹,没想到就睡过去了,无意怠慢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她一直低垂着头。
娇美的面孔在烛火的晃动下,竟是多了几分诡异。
“是我突然前来,打扰你了。”
燕望欢踏进内室,淡漠的眉眼扫向翠娘,“听说今个,祖母过来了。”
“是…”
翠娘尽可能掩饰着神情,声音却是有些发颤。
“是关于管家的事儿,是我不对,老夫人已经训斥过我了。”
她全当燕望欢是来立威的。
尽管袖下的手掌,已经紧捏成拳,牙根被咬的发疼,她也还是唇角带笑,满面的乖顺柔弱。
绝不能被发现!
她一定要小心藏好。
有些话,只能等到燕望欢咽气的那天,再说给她听。
但她已经要等待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