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已是等候多时。
一瞧见燕望欢,他面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低叹了一声,薄唇翕动,似呢喃一般,道:
“望欢”
“七皇子既邀我过来,便已该想到了法子。”
燕望欢没心思陪他演戏,隔了几步的距离,眉眼间的淡漠一如往昔,却给楚玉瞧出了不少的生分来。
刺客一事,幕后黑手为谁,他们彼此间,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结果是平安无事。
他又能给出足够的代价来。
燕望欢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给这事儿,轻飘飘的掠过去。
但槐兰出了意外。
她是跟着燕望欢走的最近之人。
名虽为主仆,彼此之间的情谊,早已深重非常。
楚玉虽不知晓。
也是明白,若拿不出让燕望欢满意的结果。
他们之间的交易,便是走到了尽头。
而燕望欢手里捏着的东西,足够让他的皇图霸业,成一捧残土。
他毫不怀疑。
燕望欢有这个本事。
楚玉再次叹息一声,走到一处房门前,道:
“先跟我来。”
他也未试着解释什么。
彼此之间,都非能给三言两语能给唬住的人。
浪费口舌,只会让燕望欢看轻了他。
楚玉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有隐隐的呻吟声传来。
光听这动静,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发出这般痛苦的声响。
辛夷偷瞥了眼楚玉,小心挪着步子,护在了燕望欢身侧。
看她脚步未动,楚玉低声道:
“放心,我不过是想给你个交代罢了。”
他似是因为燕望欢的警惕,而生出了些许失落。
瞧着她的眼神,既无奈又悲悯。
燕望欢迈步到了门前,抬眼望去,只见角落里的稻草堆上,正一躺一坐了两人。
其中一个,已不能说是个完整的人了。
四肢尽数折断,正以一种常人绝不能做到的姿势,蜷缩在地上。他的两条腿
交缠在一起,如打了个结一般,向被后折去,双臂交叉在脑后,手腕和足踝紧贴,给麻绳牢牢缠紧,整个人竟如一张紧绷的弯弓。
他身上的关节,都断的差不多了,十根手指据不见踪影,一双手只剩了掌背,本是血肉模糊的伤处,给涂了最上好的伤药,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辛夷不过瞄了一眼,就觉得胸腹当中涌起阵阵恶心,她脸色一白,险些直接呕出声来。
她哪里见过如此残酷的刑罚。
更是惊讶于,都已经遭了这种酷刑,那人竟还活着。
享用着比死还要痛苦无数倍的折磨。
燕望欢仍是面无表情。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来,这是那日给七皇子府,来刺杀她的刺客。
楚玉抓的到,并不奇怪。
若是连个抓贼的本事都没有,他还是莫想着图谋天下了。
燕望欢迈过门槛,越过奄奄一息的刺客,走到另一人的身前。
她弯下腰,素白的指尖撩起他凌乱的额发。
那是张极为熟悉的脸。
虽也是带了些伤,但比起那刺客来,已是好了太多倍。
楚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道:
“他要杀秦依澜,被我的人阻住了。”
燕望欢知晓他定是还有话要说,便未张口,等着下文。
没用上两个呼吸。
楚玉便又道:
“我想着,你可能会想见他,于是留了他一命。”
燕望欢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楚玉,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沉着无比深沉的情绪。
她淡淡道:
“为何不能是,我叫他回去的?”
楚玉沉默半晌,上前了半步,一张俊脸满是恳切,道:
“望欢,你知晓我的难处,我并非是要维护秦依澜,只因她的父亲,是秦侍郎,我们若想成大业,还需得他的支持才行。”
他字字真心。
对着那秦依澜,楚玉确实不存半分情义。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若她非侍郎家的千金,早送
出来,给燕望欢作为交代。
可有了秦侍郎这保护伞。
秦依澜就是动不得。
她才刚进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秦侍郎定会多心。
楚玉也是没了法子。
他既是不能动秦依澜,同样也不想得罪燕望欢。
当真是左右为难。
燕望欢勾起唇角,冲着楚玉扬起眉,好奇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罢休?”
“不。”楚玉忙摇摇头,解释道:“这气,我定会为你出的,只消我登上皇位,定当秦依澜交出,随你处置!”
“七皇子这口舌,当真是伶俐的很。”
燕望欢眯了眼,面上情绪难辨,她屈起手指,给从胡肩上点了点,问:
“你信吗?”
“不。”
从胡也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
只是不知楚玉用了什么法子,仍是动弹不得。
他嗓音嘶哑,一双眼里满是痛苦。
“他有防备,我失手了。”
“无事。”
燕望欢摇摇头,如瞧不着楚玉一般,自顾自地道:
“槐兰的仇,我来报就好。”
她完全是一副,没给楚玉放在眼里的架势。
就当着七皇子的面,说起了要对七皇子妃动手的言谈。
楚玉皱了皱眉,瞥了从胡一眼,却是未说些什么。
倒是燕望欢,瞧见了他的神情,轻笑着道:
“你可是相信,我今个就是讨走了你,放你离开,你也没法活着离开京城。”
从胡闭了眼,淡淡道:
“我本就没想活。”
楚玉的为人如何,从胡跟在他身边多年,是了解不少。
披着温润如玉的表皮。
他的内心,却跟着其他皇家子弟,一般无二。
是自私又重利之人。
断不会让从胡这个知晓他秘密的人,走出掌控之中。
这两人就如旁若无人一般,而讨论着的对象,却就站在几步开外。
楚玉的脸色,绝谈不上是好看。
只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涵养。
他不晓得燕望欢真正的意图。
也看不出来,她对从胡,到底是要怎么个
处理法儿。
“你对我有用。”燕望欢给辛夷使了个眼色,又跟着从胡道:“反正你也不想活,在你失去最后的价值之前,先跟着我,为我卖命。你若是愿意,我便带你走,待你死后,我会将你葬在槐兰身边。”
从胡微微一怔。
他抬头去看燕望欢。
似是想瞧出,这话的真假。
他不知燕望欢为何要保他一命。
但她最后一句话,确实打动了从胡。
他对槐兰有愧。
也存着无望又从未说出口过的爱念。
生时无法言语。
若死后可能再见
他想,这贱命一条,给了槐兰最在意的人,总归是值得。
从胡地了头,轻声道:
“从今天起,从胡将是你的矛和盾。”
燕望欢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她看着从胡,恍惚之间,又回到某个午后,望过窗外,瞧见那两道亲昵的影子。
如今,却只剩他形单影只。
但终归,他是槐兰的意中人。
燕望欢没能护住槐兰。
总归,是想让从胡,能活下来。
辛夷上了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从胡。
他身上的血腥气冲鼻而来。
但好在,伤势并不算多严重。
楚玉下手时,终归是惦记着燕望欢,想存个筹码在手,没想到,还真有了用处。
他也不知是忧是庆。
松了口气,不再去看从胡,柔声道:
“伤可好些了?我带了太医过来,让他们给你瞧瞧,莫要落了疤才行。”
“小伤而已。”
燕望欢摇摇头,神情似也是松缓了些,道:“出去说吧。”
她似是有给此事一揭而过的意思。
楚玉眼底拂过一抹喜色,忙点了点头。
“好,厨房炖了补汤,你等下喝一碗,若是喜欢,我每日让人送去丞相府。”
“那就劳烦殿下了。”
“望欢,你跟我,就莫要见外了。”
他们言谈和缓,倒如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眼看要离了这满是血污之地,那刺客却蠕动着身体,也
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向前挣扎了几步,蹭到了燕望欢的脚边。
有暗红打湿了裙角。
他的口中,不停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带是带着祈求的哀鸣。
燕望欢低下头,正好对上他空荡荡的眼窝。
一双眼给生挖了去,只剩下两个暗红色的空洞,隐隐,还能看到深处蠕动着的血肉。
他生不如死。
想要求个痛快,但张开嘴,只露出剩了半截的舌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玉出手,定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
燕望欢定定望了他半晌,道:
“给他个痛快吧。”
“好。”
这点小事,楚玉自是应允,他微微颔首,给了守在门前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正想上前,从胡忽然道:
“可是他杀的槐兰?让我来。”
那把长剑,到底是送到了从胡的手中。
他还未恢复,连抬手都是艰难。
但仍是强撑着,给剑锋一寸寸捅进了那刺客的心窝。
血花飞溅。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之色。
燕望欢眉头微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楚玉,询道:
“你既是审了,就该知晓,当时,这刺客是来杀我的,并未对槐兰动手。”
“是。”楚玉也未隐瞒,干脆道:“杀槐兰的,是秦依澜的婢女。”
“但你却未给她带过来?”
打槐兰出事,还不过十二个时辰。
燕望欢实在心力交瘁。
难免忽略了一些事。
但此时意识到,也不算晚。
她望着楚玉,眼底已是浮着一抹审视之意。
楚玉哪受过如此对待。
死的不过一个奴婢。
比槐兰更是伶俐聪颖的下人,他可找来几十上百个,送来给燕望欢。
他对着燕望欢,已是足够的客气了。
楚玉捏了捏额角,哑声道:
“我可以,带你亲自过去惩处她,但你需得答应我,杀了那奴婢后,此事,就此彻底揭过。给我登上皇位前,你决不可动秦依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