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
曹大夫携了楚玉的信帖而来。
他给院口踱步了许久。
还是给辛夷瞧见,才不得不走进了门。
人老成精。
曹大夫心里头知晓,槐兰一死,七皇子和燕望欢的关系,便再也不能复如从前。
而他的身份,也就随着敏感了起来。
他毕竟曾是七皇子属下的人。
随后跟了燕望欢,也打从心眼里信服了她。
但若是她有计较。
曹大夫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自然要多惦记些。
那封信贴的边角已给揉出了褶皱。
曹大夫小心翼翼地抚平,这才跟在辛夷身后,去见了燕望欢。
不过一晚上过去。
原本的血腥气散了个干净。
那些凝固在了边边角角的暗红,也都不见踪影。
房内窗明几亮。
浮荡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床榻上静躺着的女子,给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擦净了脸,每一根发丝都梳理的整整齐齐,用珠钗盘在脑后。
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外,竟是真如睡熟了一般。
曹大夫瞥过一眼,不由给心里轻叹一声。
跟着槐兰,他交集不少,也是有几分情义在。
可惜了好生生的一个人。
“拿来吧。”
他还未回过神,耳畔便传来女子熟悉的声响。
曹大夫一怔,忙抬头去看。
只见燕望欢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瞧不见表情,只听着嗓音,却是无比平静。
和昨日那浑身浴血,如杀神一般的状态,简直是判若两人。
从她的身上,找不到丝毫情绪起伏。
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曹大夫心惊胆战。
燕望欢不过小小年纪。
可给她面前,曹大夫从不敢有半分的轻慢。
他甚至丝毫不惊燕望欢是如何知晓,他手里拿着楚玉的信件。
只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方收到的信儿,请郡主过目。”
辛夷接过,拆了封贴,给信纸上细细摸过,才送到了燕望欢的手里。
“
主子。”
她对着楚玉的堤防,丝毫没有避讳给曹大夫看。
那份泾河分明的姿态,已经是展清了态度。
曹大夫全当不知,低着头,心里头默默盘算。
燕望欢接了信,却不急着看,轻嗤了一声,道:
“你可知,他为何让你来送这信?”
“是因此事,不消以七皇子的身份,来出面解决?”
“曹大夫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缓缓回过身,锐利的眸光扫过曹大夫,声音陡然转冷。
“即使如此,你该知晓,我的态度是如何。”
既是聪明人。
有些话,就无需多言了。
燕望欢从未彻底信过曹大夫。
亦或者是,她对着楚玉,到底是保留不少,从不敢深信。
但曹大夫到丞相府后,属实是出了力气。
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你现在可以回去,重回到楚玉身边,但若是选了留下,还生二心,便是尸骨难存的下场。”
“曹大夫,我没有太多空闲,可以浪费。”
“现在,我就要你的选择。”
那一双黑瞳,定定望着曹大夫。
竟如深渊一般,让他不寒而栗。
燕望欢口中言语,分明都未带着什么重量。
但曹大夫知晓。
她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最后都会兑现成真。
这就是燕望欢。
一字一诺。
重如千斤。
只要是一心为她,就是下九流的不良人及披着奴籍的下人,她也万般珍惜看重。
她们出了危险,即使要对付的人是丞相嫡子,是皇子妃嫔,也照杀无误,为其报复。
但若是背叛
曹大夫万死难辞。
燕望欢给他的,是最后的机会。
他只消选了回去,燕望欢就绝不会对付于他。
曹大夫长叹一声。
给过来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有如此一幕。
至于抉择如何。
也早有了结果。
“虽是无用之躯,仍愿为郡主分忧!”
曹大夫弯下腰,深深行过一礼。
七皇子府门
固然是好。
可归为一隅,平平了却残生,偶一有用,就会给不明不白当了棋子献命。
但燕望欢身边,却是另一个人间。
风险无数。
危机四伏。
汹涌的波涛迎面。
虽是累人,却也精彩。
且燕望欢为人,和楚玉完全不同。
虽是决绝,心思太重,手段之狠辣,远超过常人,但确实要比七皇子,值得追随的太多。
至少,她对自己人,绝是珍惜。
不必担心给背地阴上一手,白挡了刀。
曹大夫已作出了选择。
辛夷也是松了口气。
板了一早上的脸,可算是挤出个笑来。
槐兰已走,若是曹大夫此时也选择离开,她们的身边,可就又少个能信任的人。
燕望欢勾起唇角,眼底浮起一抹暖色,她上前扶起曹大夫,认真道:
“多谢。”
“郡主客气了。”曹大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摆摆手,道:“郡主为人,我等都看在眼里。”
燕望欢对敌毫不留情。
但对己,又确实是做到了极致的照拂。
曹大夫这话一出,也是甩掉了心头的重担,神情放松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信,之前不好去说的话,此时终于可以开口。
“郡主,你可是打算如何,去应对七皇子?”
“先看他要如何吧。”
燕望欢这才看了眼信。
目光一扫,便是一目三行。
显然是没用上多少心思。
这里面的内容,和她想的相差无几。
刨除掉两页写满了歉意的废话,便是定了时辰,邀燕望欢见面一叙。
辛夷瞥着她的脸色,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问:
“主子,信里写了什么?”
“楚玉要见我。”
“那我们要过去吗?”
燕望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辛夷满脸的疑惑,还是曹大夫,琢磨了会儿,轻声道:
“此事太大,七皇子定是要给郡主一个交代的,他八成是抓住了刺客,表面上惩治了,
实际留了一条命,要暗地里面,送给郡主解气。”
“不只是刺客。”
燕望欢让辛夷点了蜡烛,给信送到火舌当中,喃喃道:
“还有从胡。”
曹大夫和辛夷皆是一愣。
辛夷更是下意识,去看了槐兰一眼。
他们都没想到,从胡去杀秦依澜,还能活下来,给七皇子抓住,成了他的筹码之一。
燕望欢倒是不惊。
这些可能,她早和况铮聊过。
楚玉是不会杀从胡的。
他还盼望着,燕望欢对从胡,能因着槐兰,多在意些。
“过去看看。”
燕望欢并未解释。
信上的时辰,离着已经很近了。
怕不是给一大早,楚玉就已经候着。
他也不得不急。
燕望欢知晓他太多的秘密。
彼此之间,当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没刻意拖延太久。
等着收拾好,便带着辛夷离了丞相府。
她走的是后门。
还没等上去软轿。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被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辛夷下意识挡在了燕望欢身边。
皱眉去瞧,只见了对衣裳破旧的男女,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望着燕望欢。
他们瞧着年纪都不大,衣裳不知多久没换,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连脸上都沾了泥,见不清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眸,黑的发亮。
这应是两个乞儿。
但身上的气质,又不大像。
辛夷给他们瞧着,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她张开双臂,护着燕望欢,呵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丞相府,快些离开这,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那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
竟是不理会辛夷,齐齐上前两步,同时跪倒在地,道:
“请贵人开恩,赏我们姐弟一些散碎银两,让我们去安葬了父母,我们定当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他们嗓音颇为洪亮,中气十足,哪有半分柔弱之态。
辛夷给吓了一跳。
想着这年头,要
银子的都这么机灵,直接来丞相府蹲守了。
她正想给这两人驱走,就听燕望欢道:
“给他们拿银子。”
辛夷一愣,回头看了燕望欢一眼,心里头虽然疑惑不少,但还是摸出了钱袋。
燕望欢亲自接了钱袋,走到那对姐弟面前,弯下身来,将钱袋递过去。
“谢贵人!”
那姑娘伸手接过,磕了个响头,又抬头看向燕望欢,低声道:
“等我们安葬了父母,就从悦来客栈,赶回到贵人身边。”
“是。”她身侧的男子跟着点了点头,瞄着燕望欢的脸色,重复道:“定会从悦来客栈回来,还请贵人莫要嫌弃我们粗笨,不懂诗书规矩,只习过两天武。”
燕望欢垂着眼,眸底闪过一丝幽光,她轻叹一声,颔首道:
“我现在要出去,你们处理好了杂事,再回来寻我吧。”
姐弟两个面浮喜色,忙应了是。
等着他们离开,燕望欢上了软轿,挥了挥手,道:
“走吧。”
辛夷仍是一头的雾水。
既不知晓那对姐弟所谓何人。
也不明燕望欢为何会收留他们。
一对不知何处来的乞丐。
连是否为谁家的探子,都不清明。
这般留下,怎能安心?
但对于燕望欢的决定,辛夷又向来是信服。
她犹豫了一路,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着都到了地方,燕望欢下了软轿,眼瞧着要见到七皇子,没了多余的空闲,辛夷才忍不住道:
“主子,那两人,能信的住?”
“可。”
燕望欢微微颔首,知她心意,轻声安慰了句:
“莫要担心,等下你便知晓他们是谁了。”
辛夷一怔。
听她如此一说,便是心中有数。
她提着的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
楚玉相约之处,为一独门独院。
一进了院门,就是一阵血腥气传来。
有人早早侯着,一见了燕望欢,忙打开了门,低声道:
“七皇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