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正当好。
偶有蝉鸣传来。
又很快归为一片死寂。
房中未点烛火,血腥味仍顽固的覆在地上,眼前一片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
静默当中,忽有碎响传来。
鞋底踩上已干涸的暗红。
碎成无数残渣。
给床头倚靠着的女子长睫一颤。
似是给梦中,被人惊扰。
又因着更多的缘由,无法清醒。
一声轻叹悠悠划过耳畔。
受了伤的手掌,好像给捧护在滚烫的温暖当中。
有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
舒缓了她紧皱的眉。
但属于他人的存在感越发强烈,她到底是没能继续睡下去。
已经濒临极点的身体,再一次挣出困境。
燕望欢缓缓地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半跪在她身前的人,也似有所觉般,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她眼里的困意顿散。
戒备和警惕,给瞧清他的模样时,尽数散掉。
她皱起眉,紧绷的脊背重新靠回到床头,同时哑声问:
“你怎么来了?”
“接到消息,来看看你。”
况铮垂了眼,目光重新落到她掌心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已经止住了血了。
却并非是靠着包扎治疗。
伤口边缘都已经泛了惨淡的白。
也不知道流出了多少血。
伤痕见骨。
皮肉外翻。
拖延了这久,定是要留疤的。
况铮叹息一声。
他生怕疼了燕望欢,手下不敢有丝毫的大动作,捏了药粉,细细撒在伤口边缘。
实在是过的久了。
连燕望欢都要忘了身上还有伤。
这会儿刺痛传来,她吸了口气冷气,眯了眼,视线飘忽之间,再次落回到了况铮的身上。
周遭仍是一片黑暗。
她又过于虚弱。
眼前发花。
该是什么都是瞧不清楚的。
唯独,况铮例外。
也不知是为何。
她竟是连他眉心的褶皱,都看的分明。
那浓长的睫颤着。
每一次的扇
动,都让她阵阵恍惚。
况铮本就步履维艰,竟还夜闯丞相府。
这若是给发现了。
万死难逃。
他是多聪慧的人。
怎能不清楚,给发现了的代价。
但他还是来了。
冒着,殒命的风险。
燕望欢指尖微微一蜷。
触及到了一小块滚烫的肌肤。
属于况铮。
她打了个寒颤,眼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好像给这一瞬间,重回人间。
“疼了吗?”
况铮抿紧了薄唇,眼底浮现一抹懊恼之情。
他越发放轻了动作。
干净的布巾,慢慢绕上了她的手掌。
等到伤口处理好,他出了一额的薄汗。
生死关头,都没如这般紧张过。
燕望欢轻哼一声,完好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指尖触及他的眉心,轻轻拂过。
只如一阵微风。
触之即离。
“谢谢。”
况铮一怔。
面颊竟是浮了一抹薄红。
他望了一会儿燕望欢,起身去倒了杯茶,送到她的唇边,柔声道:
“望欢,我愿意的。”
他和燕望欢之间,素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有些心意。
彼此都是一清二楚。
冒着风险也好,生死难关也罢。
只要况铮甘愿。
就是拼了命,能到这来看上燕望欢一眼,便是值得了。
他满眼的情意,亲自喂着她喝了茶,目光流转,又定格在了她肩处的伤口。
比起掌心来,这处至少瞧着,是轻一些的。
只是伤终究是伤。
就是不要命,也是会疼的。
已凝固的血黏住了衣裳。
微微一动,就是牵皮扯肉,痛入肺腑。
燕望欢闷哼一声,原就惨白的脸,更少了几分颜色。
况铮心疼更甚。
只是若是伤口不处理,一拖延着,更是麻烦。
“莫怕。”
他轻叹一声。
一手捂了燕望欢的眼。
另一只手飞快的松了她的衣襟。
之间那原本白嫩的肌肤,都给一层血污覆住。
这副模样,尤
其是给深夜当中,更显骇人,怎是都说不出好看的。
但给况铮眼里,她仍是世上,最为倾城的女子。
旁人皆道燕望欢城府深沉,心思谨慎,殊都忘了,她也是肉体凡胎。
一样,会受伤的。
况铮凝了身,取了匕首,小心划开了伤口周围的衣裳。
他动作极为小心。
生怕,给燕望欢多出半分的痛楚来。
外袍半褪。
中衣早已不见原来的颜色。
布料片片落地。
况铮略一犹豫,到底是给她圈在怀中,两指捏住和皮肉黏在一起的布料,狠了心,飞快向外一拽。
燕望欢闷哼一声。
已咬紧了牙关,仍出了一层冷汗。
“好了。”
况铮抚着她的长发,也是出了口气。
伤口给扯开,再次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不过这一次,有他在身边。
很快,金疮药覆了一层,又用布巾细细缠好。
等一切处理过后,况铮取了外袍,披在了燕望欢的身上。
她身上衣衫早已只剩了几片残布。
可况铮从头到尾,都未曾无礼一眼。
他在意的,只有燕望欢身上的伤。
好在,并无大碍。
他悬着的心,可算是能回到原位。
况铮舒了口气,给她裹紧外袍,又换了杯茶,送到燕望欢手里,之后才道:
“楚玉已经抓到那所谓的刺客了。”
这消息,连燕望欢都不知晓。
却给况铮口中得知。
她多少有些意外。
虽知况铮定会有所布置。
但不过这么点的时间,就给人安插到了七皇子府。
且能得到这信儿的,定不会是寻常的下人。
燕望欢也没多问,抿了口茶,颔首道:
“他不会对秦依澜如何的。”
“是。”况铮微微颔首,眉宇间有抹冷意一闪而过,“若是秦依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秦侍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皇位,缺不得秦侍郎的支持。”
“但若是如此”
“他就得,给我想个天衣无缝的交代了。”
他们默契不减。
况铮一语未落,燕望欢自然接了下去。
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寒意逼人。
“秦依澜刚嫁进门,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动她,最是严重,也不过会冷淡些,当做教训。那既是如此,我倒真好奇,这件事,他要如何处理善后了。”
燕望欢和楚玉,虽只是合作。
但彼此手里,都是有着对方的命脉的。
至少目前,楚玉得罪不起她。
但燕望欢又是给七皇子府遇的袭。
若她平安无事,勉强还能大事化了。
但不仅是她受了伤,槐兰还因此,折了命在里面。
既是如此。
秦依澜就已是必死无疑。
燕望欢沉默半晌,轻声道:
“从胡去杀秦依澜了。”
“从胡?”况铮微微一怔,轻声道:“他和槐兰之事,楚玉既然知晓,那这次他去杀秦依澜,怕是成不得。”
“是,从胡一回去,楚玉就该有防备。”燕望欢半阖着眼,指尖敲打着床沿,眸光瞥向榻上如熟睡一般的槐兰,轻声道:“是我冲动了。”
她当时确实是未作多想。
只念着,槐兰已死,从胡怎可独活?
从胡本就是楚霁的人。
给他出现在了楚玉眼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要死的。
就是楚霁大业已成,也不会留着一个污点在身边。
她之前为了槐兰,是打算留从胡一命。
只要,他愿意离开京城。
但燕望欢当时去询槐兰,她却是不愿。
而从胡一样未作出结论来。
如此纠缠之下。
却是天人相隔,再难一见。
看她不语,况铮道:
“若能为槐兰而死,总比一辈子,当个任人左右的棋子来的强。”
燕望欢压着额角,视线仍然定在槐兰的脸。
“楚玉不会杀从胡的,但凡一个能用的筹码,他都会牢牢握在掌心,用来跟我做交易。”
“你
想留他?”
况铮实在太了解她。
那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杂念。
连燕望欢都未曾捉住。
却都给他知悉到。
燕望欢难得有些迟疑。
“况铮,我不知晓。”
她重生而来,本就是为了复仇的。
披挂血污,憎恶缠身。
不想和任何人有所交集。
但终究,还是不免结下了缘。
既是况铮,也有槐兰。
况铮握了她的手,一双黑眸定定望着燕望欢,他什么都没说,却是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陪伴和信任。
这些事,本就该燕望欢自己做出决定。
她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不需要任何人的帮衬或是怜悯。
这一晚上泄露的脆弱。
既是偶然。
也不会再次出现。
足够让况铮知晓到,他给燕望欢心里,终究是不同。
这就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传来第一声鸡鸣。
燕望欢抬起头,眼底的迷惘尽数散去,她起了身,掌心拂过袖摆的褶皱,道:
“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况铮看她神色如常,面色也比之前好了些,终是松了一口气,颔首道:
“好,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差人去找我。”
他不能多留。
这一晚上,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燕望欢送到他了窗前。
临走前,他忍不住回过头。
贪婪般的,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
他们相见太难。
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再会。
视线划过肩头。
他眸光一暗。
况铮并非是不想为燕望欢报仇的。
一个秦依澜,并非是没有办法。
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因为,被他全心的爱慕着的,是燕望欢。
她骄傲又倔强。
有着最为通透明慧的心思。
既非寻常的闺阁女子。
也不需去依附任何男人。
她的仇。
谁也不准沾手!
秦依澜,需得是燕望欢,亲手诛之。
她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