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阴沉着脸,却是没有应声。
那些话,他不信。
也同样非是怕了燕望欢。
不过一介女流之辈。
怎能让他低头?
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个疯子。
燕望欢是不怕死的。
她甚至盼着卫鞅松口,闹到圣上面前。
最后一起给诛九族。
她给刑场,都能笑出声来。
卫鞅当然不想跟着燕望欢一起死。
燕唤喜看他久久不语,却是急了。
找卫鞅过来,是为了给她撑腰,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燕望欢压下风头。
亏还是个上过战场的。
一到燕望欢面前,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被死死压制住。
只能认输。
燕唤喜咬着下唇,跺了跺脚,声音越发焦躁。
“表哥!”
“妹妹也是有意思,怎还盼着给事儿闹大,让镇国将军府给皇上面前,多长长脸似的。”
不等卫鞅开口,燕望欢却是接了话茬。
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衬着一身血污,极为骇人。
她就如同打地狱当中,脱身而出的恶鬼。
是回来找人索命的。
燕唤喜脸色铁青,狠瞪了燕望欢一眼,担心卫鞅多心,忙转了头,软下语气,跟着他解释道:
“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捂住细白的脖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连喉头吐出的声响,都跟着细弱了不少。
“那奴婢想杀我,我只是还有些怕。”
燕唤喜天生了一副好模样。
说是倾国倾城,都不算为过。
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
莫说是卫鞅。
换了其他男人,给那双噙着泪意的秋水剪瞳一瞧,都要酥了半身的骨头。
卫鞅瞥了燕唤喜一眼,摇了摇头。
“无事,我不会信她的挑唆。”
燕唤喜这才破涕为笑,“也是唤喜给表哥添麻烦了。”
“不。”
卫鞅冰冷的视线转向燕望欢,沉了嗓音,道:
“燕望欢,交出你那奴婢,今日,我可以当无事发生过,让你离开。”
“哦?”
燕望欢垂着眼,淡淡道:“我倒想看看
,给丞相府,你怎么能不让我离开?”
“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作对了?”
“作对?”
她一怔。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似的。
竟是笑出了声。
卫鞅看着燕望欢唇角的弧度,只觉被彻头彻尾的羞辱了一番,怒道:
“你这”
“你们不是早就跟我不同戴天了吗?”
燕望欢打断他的话,脸色陡然转冷,仿是方才的笑意,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卫鞅,你也看到了,我受了很重的伤,可能随时会死在这,都不一定。”
她上前一步,主动凑近了卫鞅,轻笑着道:
“你说,如果我真的死在你面前,就因为卫鞅将军故意拖延,害死了长平郡主的性命,你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卫鞅一愣。
但还不等他开口,燕望欢又抢先道:
“卫鞅,你是帮不了燕唤喜的,你已经输怕了。”
她眯着眼,眸中寒光涌动。
像是为了证明给卫鞅看。
燕望欢调转了脚步,走到燕唤喜身前。
燕唤喜顿感心头发慌,紧张道:
“你要做什么?燕望欢,我警告你,你”
啪!
她话音未落。
一道脆响抵过了所有声音。
燕唤喜歪着头,白皙的面颊上,印着五道暗红的指印。
有粘稠的鲜血沾到她的肌肤。
很烫。
让她想要大声尖叫。
但喉头发紧,好像身体当中的每一条经络,都凝结住了一般。
燕望欢,居然打了她?
打了她这个丞相府的嫡女。
燕唤喜瞪大了眼,捂着面颊,一脸惊怒的望向燕望欢。
她仍是淡淡,好像只是随手而为,做了个平常到不得了的小事似的。
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如何?
千娇万贵的燕四小姐,又如何?
打的就是她!
不仅如此,燕望欢还回头去看卫鞅,轻声道:
“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卫鞅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他的拳头捏的死紧。
只恨不得奔着燕望欢那张讨嫌的脸,狠狠挥落。
不消一个呼吸的功夫。
她就再也张不
开那张利嘴。
但同样的,燕望欢若是死了。
镇国将军府,也一样逃不掉。
燕望欢就是捏住了,卫鞅不敢动手。
他没胆子拉着全家一起死。
但燕望欢不同。
她巴不得,带着丞相府,一同走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还不相信吗?”
燕望欢像觉得还是不够。
她盯着卫鞅,再次抬起手,对着燕望欢的另一侧脸,狠狠辉了过去。
又是一声脆响。
甚至比方才的那声,更加响亮。
“你不是来为你的唤喜表妹出头吗?”
“我在欺辱她呢。”
“卫将军,你怎不吭声啊?”
她笑得张扬又疯癫。
浑然不打算给卫鞅留半分的颜面。
当着丞相府这些下人的面,给卫鞅的脸,踩进了泥里。
还要问他,可是力度不够?
要不要再重一些?
是燕唤喜和卫鞅倒霉,触上了燕望欢的霉头。
曹大夫站在角落,拉着辛夷后退了两步,看她神情之间有些疑惑,低声道了句:
“槐兰没了。”
辛夷一愣,眼里流出一抹悲痛来,又很快望向了燕望欢。
不只是曹大夫,她也察觉到了燕望欢的不对劲。
她表现的过于外露了。
和平日里谨慎算计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怪不得。
原来是槐兰
辛夷低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望欢不打算再留手了。
心头火烧的旺盛,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不只是为了槐兰。
也是为了,她心里灭不掉的愧和怒。
燕唤喜两边面颊,都挨了巴掌。
虽是没多疼,但给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折辱,让她几欲癫狂。
她哪里吃过这般委屈?
一双眼红的如欲滴血一般。
她狠狠瞪着燕望欢,那副狰狞的神情,让周边的下人,都是不寒而栗。
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的四小姐吗?
怎好似疯了一般。
燕唤喜这般模样,燕望欢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仍望着卫鞅。
想要看看,他能有个什么反应。
燕望欢是有意要逼他的。
就容镇国将军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许她反过来打他们的脸了?
天下哪有这般的规矩。
她今个就要好生教教卫鞅。
让他知晓。
输家,就该有输家的态度。
而不是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
他,和他的镇国将军府,以及燕唤喜,加在一块,都不配给燕望欢面前嚣张。
卫鞅站在原地,脚步如钉死了一般。
若是视线能作为武器。
燕望欢不知早给千刀万剐的,死了多少次。
但可惜。
他不仅不能动手。
还得眼睁睁的看着燕唤喜,被扇了两个巴掌。
就那一刻,他的脸上,也火辣辣的泛起了疼来。
燕望欢打的不仅是燕唤喜。
还有卫鞅和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但他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站在这,任由燕望欢羞辱。
唇齿皆僵在了口中。
甚至连一句狠话,都讲不出来。
一切的言语,都不过是失败者的挣扎。
卫鞅输了个彻底。
他不得不承认。
又一次,折在了燕望欢的手里。
此时,他还哪里有心思,去在意燕唤喜了。
只牢牢盯着燕望欢,那嗓音无比阴郁,只如同从喉咙当中硬挤出来的一般。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若真有本事,就不用等到那一天了。”
燕望欢嗤了一声。
挥了挥手,冷声道:
“来人,送卫鞅大将军,回去镇国将军府吧,若是晚了,可要赶不上用膳了。”
她没再看卫鞅。
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连当面打脸质问的事儿,都做了出来。
也不缺这些了。
反正卫鞅早恨透了她。
而燕望欢跟镇国将军府之间,也是你死我活。
谁落到对方手里。
都不会有全身而退的下场。
赶上她心情不好,给撕破脸面,也是卫鞅自己活该。
卫鞅甩袖而去。
再没回头,看上燕唤喜一眼。
燕唤喜捂着脸,还盼着卫鞅给她出头,谁知道这等了一会儿,人却是都不见了踪影。
他过来走这一趟,不仅没要了辛夷的命,折损燕望欢的风头,反而还让她挨
了两巴掌的打。
“好妹妹,你知晓我为何打你吗?”
看燕唤喜愣神,燕望欢嘴角含笑,抬手去抚她的面颊。
卫鞅一走,她之前冰冷的神情,陡然一转。
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燕唤喜忙后躲了半步,咬紧了一口银牙,冷声道:
“这两巴掌,我定会千倍百倍,跟你讨回来的!”
“还真是血亲,连话都说的差不多。”燕望欢轻笑一声,忽然压低了声响,道:“我知晓,是你撺掇了秦依澜。”
燕唤喜一愣。
她还未回神,燕望欢又道:
“不过我打你,并非是因此。”
“只是因为,我是郡主,而你,只是个小小的四小姐,想打你,便打了。”
“你能如何呢?”
燕望欢一字一句,都是无比轻柔的语气。
但落在燕唤喜心上,每一个字,都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最看不起那些下人们了。
除了能干些笨活儿,比猪狗都是不如。
但今个,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
给燕望欢面前,她,才是下人。
打如何?
骂如何?
都得乖乖忍着!
燕望欢笑着走了。
只留下燕唤喜一人,久久难以平复。
她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一时心神俱震,只恨不得给冲过去给燕望欢凌迟处死,来报复过来。
但她没这个本事。
也不敢如此,对靖楚的长平郡主。
燕望欢才离了院门,身体便是一颤,竟是险些栽倒在地。
辛夷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扶了她,紧张道:
“主子,你”
“无事。”燕望欢摇摇头,回眸看向曹大夫,“今个劳烦,给辛夷看过伤,然后你便可以回了。”
曹大夫愣了愣,忙道:“可是你的伤”
“我自己处理就好。”
燕望欢未再多说。
看她眼底一片疲乏之色,曹大夫和辛夷对视一眼,也只能给到了嘴边的劝告,咽了回去。
回了房中,她连辛夷都没留下。
关了门,燕望欢坐在床头,给一片血腥气中,伴着槐兰冰冷的尸身,缓缓阖上了眼。
她实在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