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怔,喃喃道:“不可胜天?”
“是。”燕望欢垂下头,继续道:“我不解其意,但继续问,七皇子却是什么都不说了。他手底下的人告诉我,说是七皇子为兄长的事,已经废了不少心力,来来回回去了皇宫数次,但每一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
话到此处。
也就提点的差不多了。
燕望欢继续给老夫人捶着腿,看她一脸思索,也就顺着放轻了力道。
今个这番话,她心中清楚,老夫人是定会转告给燕丞相的。
这番做法,也不单是为了楚玉。
彼此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浓厚到这个份上。
该还的情,她半点没差。
还送了份好大的礼。
既然如此,剩下的善后,如何给一切推到楚濂身上,彻底打消燕丞相的疑虑,拉住这个盟友,种种劳烦,就都交给楚玉好了。
要是处理不好,可就是他的问题。
他沾手的越多,到时候东窗事发,也就越脱不开身。
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一个皇子和一个孤女,身份哪能相提并论。
若是东窗事发,皇子的一句话,全部责任都可推到她的身上。
自己落下满身清白。
燕望欢永远不会成为为他背锅的棋子。
既一荣俱荣。
那一损也就该俱损。
楚玉之前撺掇楚濂有意求娶她的事,燕望欢可是还没忘掉。
老夫人沉吟半晌,问:
“望欢,你可有猜测?”
“有。”燕望欢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但犹豫了下,还是道:“祖母,之前望欢去见京兆尹,言谈之中,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事情未定,为何如此严肃?连父亲都半点不可插手。但望欢不能问,也不敢深想,所以…”
她没给话说完。
但已经给意思传达了出去。
老夫人细细听完,也跟着微微颔首。
她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悲色,颤声道:
“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啊…”
燕望欢低着头,没有应声。
这件事究竟如何,燕丞相在看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已经全然清楚。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况且还只是一个儿子。
可虎毒还不食子。
燕丞相多年来,只有燕景安这一个独子,还打小就随着九皇子在外,伴在京城的时间本就太少。
还没回来多久,就遭了杀身之祸。
他这心里头,怎能给燕景安的死轻易接受。
纵容大夫人行事,不过也是最后一点的希冀罢了。
天命终究不可违。
有些话,心里头清楚就好,老夫人哪敢多说,她再次叹了口气,道:
“有空,和叶玉问然她们几个,都多去看看你母亲。”
“是。”
燕望欢低眉敛目,一派乖顺。
她素来是最听话的。
一从老夫人的院离开,转身就去了大夫人房。
不用她特地去找,燕叶玉和燕问然已经守在门外。
见了燕望欢,她们两个表情都有些古怪。
燕问然狠狠瞪过来一眼,皱眉道:
“你怎么来了?娘醒来八成不想看到你,别找不痛快,还是快些走吧!”
燕景安没了命,她瞧着倒没多少伤心的样子。
估计此刻的心烦,八成是忧心大夫人失了血亲,怕她日后发疯,挨到自个身上的缘故在。
那毕竟是燕唤喜的亲哥哥。
嫡庶有别,多少是缺了些亲近。
燕望欢心下了然,勾起唇角,随意点点头全当打了招呼,也并多做理会。
燕问然本就一肚子闷火,瞧她这般无礼,当即竖起了眉头。
“怎么?回了相府日子也不短了,连规矩都没学会吗?还当你给贫民窟里,都是一群贱民,见了人都不懂得招呼啊!”
她瞪大眼睛,还顺着上前两步,一副要拿燕望欢问罪的架势。
燕叶玉给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侧过身,安慰道
:
“问然,望欢也是担心娘,此时难关在前,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谁跟她是一家人?”燕问然嗤笑一声,就是对着燕叶玉,她也没有多少客气,直接道:“大姐,你就不要粉饰太平了,现在哥哥都死了,你觉着,你们接下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她语带讥讽。
斜着眼,目光打燕叶玉转到燕望欢身上。
“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扫把星?怎么不在时,府里头一切都好好的,这一回来,就连续闹出这么多事儿,真是丧气。”燕问然冷哼一声,环抱双臂,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扬眉问:“燕望欢,这些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燕叶玉心头一颤。
不仅仅是燕问然,连她心里都,其实都有不少疑问。
只是并非怀疑所有事儿,都是燕望欢所为。
她还没这个本事。
但又确实有些犯邪。
给她们两个的盯视下,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面色淡然,不见丝毫波动,一双眼瞳漆黑如墨,更如万丈深渊,多看几眼,好像都要连魂儿带身,都给一并吸进去似的。
燕叶玉更觉浑身发凉,听燕望欢道:
“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自认没这个本事。要是姐姐觉得,你有本事,左右圣旨,所以才认为望欢也是同样,才让相府遇难,兄长受这一遭端头之刑?”
燕问然一愣,登时有些慌了,“你…你莫要胡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在场谁心里不清楚,她的本意,只是心情不爽,想给燕望欢身上去找点不痛快。
可那又如何?
燕望欢哪里在乎她本意如何。
这人愚笨。
不然也就不会一直,给大夫人当成出头鸟来用。
口舌拙笨,哪里是燕望欢的对手。
只消顺嘴推上两句。
不攻自破。
燕问然脸色发白,燕叶玉表情也同样难看。
她早知道燕望欢难招惹,却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个份上。
那可是天子!
就是扯虎皮傍身,也没谁敢冒天子威严。
她怎么敢?
这种话,除了燕望欢之外,怕是没谁敢说出口了。
燕问然吃了这遭闷亏,眼底都沉了煞气,她给养了一身娇蛮,当然不甘就这么算了,像是弱了燕望欢一头。咬了咬牙,她正欲开口,房门却忽然从内推开。
曹大夫迈过门槛,望了一圈,对燕望欢拱手道:
“禀三小姐,大夫人已经醒了。”
“如何?”
“只是惊吓过度,休息几天,喝上两副药,好生调养着,也就无碍。”
燕望欢微微颔首,“知晓了。这几日,劳烦曹大夫多上心,好生照顾我娘。”
“是。”
她交代好,也不理会燕叶玉和燕问然二人,动身进了房门。
燕唤喜正守在床前,身侧站着面无表情的愫灵。
一见燕望欢,燕唤喜先是一愣,而后猛地起了身,厉声道: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祖母交代,让我和姐姐们,多来看望母亲。”
她全当没瞧见燕唤喜满是憎恶的目光,缓步上前,走到床边,垂了眼去看大夫人。
那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女人,此刻却像是卸掉了所有的精气神。
成了一句空壳。
她躺在床上,长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唇也失了血色,微张着口,从中泄出模糊的呓语。
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却也都知晓,那是燕景安的名字。
燕望欢面带浅笑,也不理会燕唤喜,径自给床边坐下,轻声道:
“娘,望欢来看您了。”
大夫人指尖一颤。
目光游移,落到燕望欢面上,一双眼登时瞪得好大,眼白中血丝密布,颇为骇人。
“你…你居然敢到这来?!”
“敢?”
燕望欢勾起唇,笑意更甚,她垂着头,鬓边一缕碎发散
落,遮住了半张脸。一瞬间,大夫人看着她,好像给那张脸上,看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一半温柔和煦,一半凶戾狠毒。
她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不见半分起伏,道:
“娘说的这话,望欢可就不懂了。”
“你这贱婢!”
她越是装作无辜,大夫人心中就越是痛恨。
恨不得直接摸出把刀来,捅进燕望欢的心窝,在用力一搅,给她五脏六腑,都拧个稀巴烂。
凭何?
这下贱的人可以好生生的站在这,来讥讽她的痛苦。
而她的景安,却给砍掉了脑袋。
如此不平。
她怎么忍下!
大夫人目眦欲裂,声音沙哑,如钝刀磨木。
“燕望欢,你以为我儿死了,你往后的日子,就能过的舒服?”
她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像是在笑,却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你做梦!”
“我儿死了,你这条烂命,也别想留下多久。”
“我定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死的比我儿惨上十倍…百倍!来祭我儿,在天之灵!”
怨毒的声响就浮在耳边。
连愫灵都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燕望欢却毫无反应。
她甚至还笑了。
俯下身,抓了向下滑掉一截的被子,给大夫人重新盖好,才道:
“娘,哥哥自作孽不可活,与我有何关系,您是疯了。”
“我呸!”大夫人两眼赤红,伸手去抓燕望欢衣领,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尽心帮我儿,什么京兆尹…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巴不得他死。你这烂种…贱婢,下三滥的东西,就不该活在世上!燕望欢,你怎没随着你那下贱娘,一并去了!”
燕望欢躲掉她的手,起了身,拢了拢袖子,寒声道:
“可能是因为,我娘也希望,我能给大夫人养老送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