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
槐兰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取下燃尽的烛泪,交给辛夷,又打紫湘手里接了水盆面巾,试了下温度,觉着正是刚好,才走到床榻前,隔着床帘,轻声唤道:
“主子,时辰到了。”
她还以为燕望欢沉眠。
担心吓着她,声放的极轻。
槐兰惦念着这两天大小事不断,燕望欢给外头拼死拼活,回来了又是燕丞相老夫人轮流问话,忙到半夜,连个阖眼的时间都没有,过的实在辛苦。
她有心想让燕望欢多休息一会儿。
没得到回应,就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继续唤。
紫湘瞥过来一眼,见槐兰不应声,她干脆走上前,加重了声音,道:
“主子,巳时到了,您昨个不是让我们这个时候叫您的吗?”
“紫湘!”
槐兰制止不及。
那头床帘微颤,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探了出来,槐兰瞪了紫湘一眼,忙过去握住,轻声道:
“主子,您实在太累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无碍。”
从床上传出来的声音有些低哑。
槐兰正想让辛夷去倒茶,紫湘已经是捧着茶杯跑了过来,给床头半跪,柔声道:
“主子,先喝杯茶吧,今个天气冷,我去给你找身厚衣裳。”
燕望欢起了身,掀起床帘看了紫湘一眼,后者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笑了笑,一双兔牙露在唇外,颇为伶俐讨喜。
她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正是最好入口的温度,微烫,沿着喉咙一路滚下去,连胃都跟着暖了。
“你有心了。”
“伺候主子,是我应该的。”
槐兰捂着燕望欢的手,瞧紫湘一脸开心,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她只觉得,掌心下的这双手,又僵又冷,像块冰玉一样,护了半天,也没能焐热几分。
等燕望欢洗漱好,紫湘立刻取了雀裘给她围上,槐兰
打点了不少物件,一一放在桌上,回身等着吩咐。
燕望欢看过去一眼,“东西都备好了?”
“回主子的话,都好了。”槐兰点点头,展开包袱,一样样的点着,“一百两现银,五百两银票,两枚老参,三颗灵芝,四盏血燕。还有簪花若干,缎子数匹,都是挑的最好的,只是我给装盛的盒子换了,简单些,也不会引人注意。”
“不错,她在那,还是低调些好,若是身边忽然多了些贵重的物件,给有心人注意到,怕是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桌上摆着的,又都是些贵重物件,平时连燕望欢都不用,此时却都要给出去。
而外头要给的礼,昨个都已经送过去了。
还有谁?
紫湘颇为好奇,但又不敢问,瞧着辛夷也是满脸迷惑,就偷偷给背后搡了一把,压着声音怂恿。
“主子瞧着脸色不好,这会儿又要出去忙,你问问,莫傻乎乎的,关心一句。”
辛夷这才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主子,您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去见谁啊?要不然,我帮您去吧?您脸色好差,还是让曹大夫过来看看,把个平安脉。”
燕望欢摇摇头,“一个朋友来罢了,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忘记的东西。”
槐兰又点了一遍,笑道:“若是还有忘下的物件,下次再准备,送过去就是。”
“也是,又不是只有这一次见面,先这些吧,多了也不好带。”
“那我都收拾起来,然后跟主子去?”
“不必了,这个地方,你去不大合适。”
包袱沉重,槐兰精心整理好了,也是颇为显眼的一大包,拎着也压手。
她到底是不放心,给包袱抱在怀里,道:
“主子,不然我和您出去,然后找个地方等您,这包太沉,您拿着辛苦,而且
也显眼。”
燕望欢想了想,点点头道:
“也好,你昨天也没休息好,又劳你跟我走一遭了。”
“主子跟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槐兰给包袱抱的更紧,像是生怕燕望欢反悔似的,催促着辛夷去拿早饭。
她们赶着午时出了门。
紫湘给后面瞧着,一脸的若有所思。
燕望欢戴着兜帽,半张脸都给藏在阴影下,槐兰手里都是宝贝,走的谨慎万分,一边瞄着周围行人,一边哑着嗓子问:
“主子,我们要去哪?”
“先找个成衣铺,去给我买一身男装,尺寸差不多就行。”
“知道了,那主子稍等我一下。”
成衣铺好找,燕望欢年纪尚小,身量还未张开,槐兰挑了身少年白袍,袖口也长出了几分。
此时也来不及裁剪,只得简单的绾起两扣。
钗饰尽褪,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红丝带随意系起。
槐兰给燕望欢装扮完,后退两步,来回打量着她一圈,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忍不住赞道:
“主子,您扮成男子,还真是好看,比寻常少年郎,可要俊秀多了!”
她一身白衣,长发如瀑,面色虽仍是苍白,却丝毫不掩眉目精致。唇殷红如染血,貌虽有仍三分稚嫩,可给眼中的淡然冷静一衬,两种极其反差的气质冲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神秘的让人心生畏惧,又忍不住想要更深探一步。
燕望欢只是微微一笑,道:“红颜枯骨,哪来的好不好看,你在这等我。”
槐兰上前给她整好鬓边碎发,鞠身笑道:“是,听主子的。”
那条花街,地处偏僻。
白日里行人寥寥,远不如夜间嬉笑热闹。
青楼还未到开门的时辰。
她熟门熟路的敲响后门,给骂骂咧咧的龟公丢过去些碎银,话都不用说一声,就给满脸笑意的迎进了门。
有
姑娘刚睡醒,给一楼吃茶,瞧见燕望欢进来,又看她年纪小,生的好看贵气,便齐齐的哄笑开了,打趣道:
“小哥哥,这么早便忍不住了?”
“怕不是个童子,晚上不好意思,这时候跑过来开荤呢。”
“长得倒是好看,不过大中午就要来泻火,年纪小还好,过两年,身体可就熬不住了。”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美眸来回扫在燕望欢身上,即是看衣裳身价,又瞧着相貌出众。
给青楼,这般相貌的客人,可是稀奇的很。
给她们这扮调笑,燕望欢却面色不变,拱了拱手,询道:
“见过各位姑娘,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姑娘,名叫宫腰,我来找她。”
“又是宫腰。”有个姑娘嘀咕了一句,没好气道:“一个个,都是找她,排队去吧,见她可不容易,得拿大钱来。”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吵?”
燕望欢还没回话,就听一道不耐的声音。
老鸨踏出门,一见这楼里多了个模样颇为漂亮的白衣少年,登时挑了眉毛,道:
“哎呦,这是哪来的小少爷,我们这可还没开门呢。就是牛耕了一天地,也得喘口气,更何况姑娘们熬了一晚上辛苦活儿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瞄着燕望欢。
也没有明着拒绝,就想看她能拿出什么价钱来。
燕望欢心下了然,干脆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问道:
“够吗?”
老鸨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给银子接到掌心,瞄着一眼,就立刻塞到怀里,笑道:
“够了!姑娘们,来客人啦!”
“不用其他人,我要见宫腰,另外…”燕望欢声音一顿,想了想,还是问:“听说她生的漂亮,我想问问,给她赎身,要多少价码?”
“这…。”
老鸨眼珠一转,心里寻思这小少爷年岁不大,穿着打扮料子虽
不赖,但却不合身,还背了个大包袱,总觉着身上似有几分古怪。
但最主要的,是他出手阔绰。
之前给那群拿刀拿枪的人一搅合,楼里生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好不容易有机会,得赚回来才行。
她琢磨了一会儿,笑道:“我也不瞒少爷,之前我好心收留宫腰,给她治病花了不少钱,现在都还没赚回来。而且她没别的出去,也没提过要离开,所以这赎身之事,还是再谈,再谈!”
老鸨摆明了不想松手。
钓着燕望欢当大鱼,得榨的差不多,也就没银子说赎身之类的话。
燕望欢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也懒得继续应付,摆摆手道:
“带我去找她吧。”
“好嘞,小少爷这边请!”
老鸨热情带着她上了楼,敲了门,也不等宫腰出声,就推门进去,瞧她已经起了床,就招呼燕望欢进去。
宫腰眼也不抬,捏着杯子,大白天就饮起了酒。
老鸨瞧她一脸冷淡,担心扰了燕望欢兴致,便从背后搡了宫腰一把,笑道:
“宫腰,这位小少爷,可是专程来看你的,快招呼着啊。”
宫腰这才抬了眼。
视线相撞。
燕望欢微微一笑,“初次相见,宫腰姑娘果然绰约多姿,不亏我青天白日闯了过来,特地前来一见,”
宫腰先是一愣,又笑了,“你这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好听,坐吧。”
“那就谢过宫腰姑娘了。”
燕望欢也不客气,给她对面坐下,看老鸨还没离开,给一边搓着手,她心下会意,丢过去一锭银子,问道:
“可够我与宫腰姑娘一会?”
老鸨笑得满面春风,“够了,少爷您慢慢聊,我定不打扰!”
她这才舍得退下。
燕望欢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才给东西放下,对宫腰笑道:
“宫腰,久等,是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