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忘,那几十座学堂是他的——是清璃送给他的惊喜。
那会儿被蒋莲衣闹得,所有人都认为清璃与妯娌不睦,贤德有失,太皇太后要把梵儿交给蒋莲衣抚养,而他当时又不在京城,赶回来时才知清璃躲到了宫外的军营,且还送他这样一份惊喜。他所有的臣子却都认定,她是拿国库的银子洗白自己的名声……
他自是不在乎国库的银子,因此也提议,她可从国库里支取……
他的理由当然是夫妻一体,该一起承担,这事儿也是好事,理当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清璃却把那番话当成了侮辱!
这五年,就算亲自带人巡城,她也不敢靠近那座学堂。
怕自己忍不住帮忙又被她当成侮辱,又怕那学堂建得太好,自己反而汗颜得无地自容。
拿着请柬,他知道,她到今日都不愿让他帮忙,只是想让他一起去分享喜悦的。
“朕听说,今年中秋之后,有五百人要从那里毕业。”
“是!孩子们成绩都很好!他们的父母亲友也会一起出席,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集体展示自己。”有时,她真的忍不住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去那座学堂里,就怕这提议一出,又惹来皇族里一众人的阻挠。
宇文恒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忽然又搁在梳妆台的台面上。
“朕今日还有事要忙片刻,皇后吃了早膳先去,朕去处理好事情,随后就到。”
清璃大惑不解,心头又不禁微微发凉,“哎?你……我问了庞铮,你今日不是有空么?折子也不多……”
见他略整了整朝服,这就戴上龙冠出去,清璃就愣在软凳上。
钰汐进来行礼,见她眼眶泛红,忙上前递上帕子。
“主子,早膳准备好了,奴婢刚才进来时,皇上急匆匆地出去了……皇上是不是不在家里用早膳了?”
清璃随手
把请柬收在袖中,自嘲地笑了笑。
有时,她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早知他如此淡冷的态度,她一句话都不会提了。
“五年!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从医苑挣来的银子,全部投入到学堂,如此往复,有苦自己往肚子里咽……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大周未来当以教育为重,原来,我所做的……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
“主子……皇上他……”
“他从没有把那些事放在心上!或许,只当我是在笼络民心。昨晚梵儿说人家佟丝忘恩负义,委实言重了。皇族里忘恩负义的事,才真是叫人瞠目结舌!”
钰汐担心地忙道,“主子,您别气着自己,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嗣呢!”
“是呀!这坑是我自己挖的,我自己应该跳进去,如今坑填满且高楼平地起,我是最应该开心喜悦的人,我实在犯不着生这闷气!”
清璃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扶了扶发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给自己一个娇艳莹莹的微笑。
“咱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万不能因男人的一点喜怒无常,就乱了阵脚。”
钰汐忙搀扶住她的手肘,叫宫女进来,帮她拢着锦袍过长的后摆。
“主子说的极是!”
清璃自是能稳得住,嬷嬷却乱了阵脚,急匆匆地奔进来,就跪在地上。
却不等她开口,西边的儿童房里就传来小丫头的哭声,那等惨烈,那等天崩地裂,仿佛是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
清璃皱眉看了眼门外,因早就见识过女儿只打雷不下雨的本事,并没有太奇怪。
“小公主怎么哭了?嬷嬷,你是不是打小公主了?”钰汐怒声斥责。
“钰汐,本宫还在呢!”
钰汐忙低头退到一旁,见嬷嬷跪趴在地上呜呜的哭,顿时有些懊悔。
这院子里的宫人,都是清璃亲自挑选的,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嬷嬷、宫女、太监是怎样的性情。
“嬷嬷,起来说话,朦胧怎么哭了?”
嬷嬷惶恐不安,舌根都在颤抖。小公主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平日那小丫头一颦一笑,都牵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呢!
“回主子的话,小公主尿床了……奴婢说,晚上憋急了应该起夜,小公主就哭了,还说……那不是她尿的。”
清璃恍然大悟,女儿如今也是脸皮薄,知道不好意思了。
以前那丫头尿床可都是面不改色的。每隔两三日就放心大胆的在床单被子上画一片地图,只当是放了个屁。
嬷嬷提醒的倒是没毛病,只怕那丫头当成了责骂。
“嬷嬷,你先去准备给小公主沐浴的热水,本宫过去瞧瞧,别让公主误了去御学堂。”
“是!”嬷嬷提着脆弱的心肝,忙退出去。
“钰汐,你先去伺候小皇子更衣用膳。”
“是!”
清璃这就穿过门廊,进入儿童房里,站在内室的门帘外拉开一条缝隙,正见小丫头盯着乱蓬蓬的鸡窝头,正哭得梨花带雨,嚎两声就看一眼门帘的动静,唯恐人听不到她刺耳的哭声。
清璃掀开帘子进去,忙扬起唇角,“我的小宝贝儿,这是怎么了?”
朦胧忙拉着被子把自己盖严实,闷声哭哭噎噎,一句话不说。
“你倒是出息了!昨晚你哥哥刚说了,拿着眼泪当武器的人是懦夫!”清璃扯了扯被角,床榻上鼓鼓的小包愣是一动不动。
“哎呀!丫头,你是不是坐在尿了的床单上啦?!”
小丫头顿时急了,呼一下,撩着风掀开锦被,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又从大眼睛里滚了出来。
“我没尿床!我没尿床……”
清璃把锦被叠好,放在床侧的椅子上,看到床单上大片痕迹,“你没尿床,这是怎么回事?
”
“哥哥尿的,哥哥昨晚做噩梦,跑到我这边来挤,然后就……”
这谎言,还打好了草稿呢!
“好吧,就当是你哥哥尿的。以后半夜你要提醒哥哥起来撒尿,宫女们拆洗被褥可不容易,以后天冷了,大家用冷水洗衣服,手会很痛。”
“是,儿臣知道了!”见母亲不责罚自己,小丫头顿时放下心来,拉着睡袍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儿臣的衣服也都脏了呢……”
“没事儿,洗了澡,换身干净的。”清璃拿过来梳子,简单给小丫头梳顺了长发,“咱们朦胧可是个小美女,得洗得香喷喷的才好!”
小丫头却又涨红了脸儿,心虚地看了眼母亲。
“母后,其实……哥哥没到我这边来挤,是我自己尿的。”
“没事儿,你小时候常常尿床呢!母后都见怪不怪了。”清璃唯恐小丫头着凉,忙在三个炭炉里,多添了几块炭。
是银骨灰,无烟无味,炭渣呈银白色。
她第一次用银骨灰,是宇文恒半夜偷偷挪了炭炉到她的房间……那会儿,她的日子,惨淡地可笑至极。
坐在床沿的小丫头见母亲盯着炭炉发怔,不禁大惑不解,“母后?您怎么了?”
“没事儿。”清璃把炭炉上的盖子盖上,忽然忍不住对女儿道,“今儿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母后给你拿。”
小丫头不放心地问,“母后,父皇会不会因为尿床的事责骂我呀?!”
清璃失笑,这样的事,嬷嬷也断然不会去惊动皇帝陛下。“不会,你父皇最疼你了,何时责罚过你?”
小丫头泡进浴缸里,却还是忐忑不安。一想到父皇震怒的样子,每一根神经都不对了。
“母后,我们能不能不告诉父皇呀?这是我们的秘密成不成?”
清璃拢着袍袖给她擦拭着娇小的身体,严慈参半地看进她惶惶的大眼睛,
“丫头,你要让母后给你保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
小丫头肩膀顿时僵了,大眼睛眨巴眨巴,水雾朦胧,这就要掉下眼泪来,小嘴儿的唇角也耷下去……
清璃从水面上拈了花瓣,点在小丫头的鼻尖上,“以后你都不再尿床的话,母后就给你保密。”
小丫头顿时转忧为喜,蹭一下站起身来,就拿小手臂搂住了母亲的脖颈,“女儿发誓,以后再也不尿床!”
清璃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丫头,水,水,水……你这一身的水……”
朦胧尿床之事闹的,毫无悬念的,兄妹俩吃过早膳再赶到御学堂,半堂课都过去了。
太傅大篇《论语》近了尾声,抑扬顿挫地正读得兴致高昂,被稚嫩两声“太傅”打断,不悦地看向门口……
宇文梵牵着妹妹的小手,进了门槛,“太傅,母后交代了,若是太傅生气,我们一定认罚!”
“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说,臣还敢说什么?”太傅摆手示意他们坐,懒得为难他们,“两位小殿下都坐吧,随微臣一起好好读!”
“谢太傅!”宇文梵坐下来,看了眼身侧空着的位置,不禁疑惑。
爱哭鬼佟丝怎么没来呐?!
他和朦胧已经够晚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们兄妹俩更大胆的!
第一堂课结束,他正要带着妹妹去如厕,站起身来才发现,莫琪竟是在的。
平日莫琪和佟丝可是形影不离!怎莫琪来了,她还不来?莫不是被他昨晚那一句“忘恩负义”给吓到了吧?
宇文梵顿时想起,昨晚佟丝哭着时,曾经言辞含混地嚷嚷,“这一家子太可怕了”……
他忙对妹妹低声道,“去,自己去如厕……”
“哥,你要干嘛呀?该不会是发现佟丝没来,要去接她吧?”朦胧说完,不等哥哥辩驳,就做了个鬼脸颠儿颠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