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宽慰道,“生在皇族,又是嫡长皇子,这份责任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朕倒是觉得,这梵字极好,也让朕想起,咱们在万国寺听住持大师讲经的那段日子……”
他倒是真好意思提万国寺那段日子。
清璃拿过一旁备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上,从宇文恒怀里抱过儿子,宠怜地拿鼻尖蹭了蹭儿子的小鼻尖。
“小伙子,你终于有名字了。要娘亲给你取名的话,就叫石头,树根……”
宇文恒笑道,“这算什么名字?”
清璃一眼不看他,只瞧着儿子的大眼睛,笑道,“这样的名字才会长得结实些,风吹雨打也不怕!娘亲不期望你能顶天立地,但求你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宇文恒不敢恭维地摇头,“皇后此言差矣,风吹雨打也不怕的,唯有心中的意念和灵魂深处的爱与恨,石头久经日晒风吹,一碰就碎,那树根需得经历四季轮回虫蛀和重病,最后陈腐于黑冷的土地里……这样的名字万万不可取!”
清璃着实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较真。
她这才转头看他一眼,“宇文恒,你这是与我吵架么?”
宇文恒唇角抿直,极是不甘愿地道,“朕不敢!”
“不敢就睡觉!在外游逛几日,你不累么?”
宇文恒无奈地叹了口气,“累,朕这就睡了。”
清璃这就把儿子放在床榻上,然后搬着画板摆在床侧,刻意将画板上的画朝着床头的位置,“这幅画真不错,明日着色,晾干之后,挂在书房里。”
宇文恒干脆沉默,空空的手臂,就百无聊赖地揽了儿子在怀里,却莫名地有一股浓重的失落感……
清璃去洗漱过,这就在梳妆台前坐下,好一阵仔细地涂抹,从镜子里注意到床上的父子俩始终大眼瞪小眼地执拗地步肯睡,她便继续涂,胶原蛋白玫瑰水拿
来当面膜使刚刚好。
宛心自殿外进来,“娘娘,阮公公求见!”说着,她就瞥了眼床榻上的宇文恒。
宇文恒素来敏锐,顿觉今晚这主仆都不对劲儿,“宣吧!”
清璃从梳妆台前起身,这就披了外袍在身上。
阮宏适时进门,把提过来的一篮橘子放在地上,然后迅速跪下,“启禀皇上,今日皇后娘娘派宛心姑娘送了一篮橘子到御书房,奴才等候皇上一天,也不见皇上回来,怕皇上耽搁了品尝,特意提了过来。”
宇文恒疑惑地坐起身来,“皇后为何给朕送一篮橘子?”
“这是泰王妃今日来看我时提过来的,我刚出月子牙齿还脆弱,这大冬天也吃不得生冷的东西,如此好的橘子丢了也可惜,便派宛心送去给皇上品尝了。”
宛心忍不住道,“奴婢与宛丽姐姐今儿也是疑惑一天了,泰王妃这是没生过孩子,不懂送礼的分寸,还是故意挑衅呢?这橘子奴婢斗胆尝了一个,着实酸得厉害,所幸娘娘没吃,否则,今晚吃不下饭,怕是耽搁了给小皇子喂母乳!”
阮宏忙道,“奴才倒是想起来了!前儿个,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正巧泰王妃也去了,泰王妃还格外问了皇上,小皇子由谁喂养,皇上当时还夸赞皇后娘娘温柔贤惠,坚持自己喂养。”
宇文恒坐起身来,看向清璃,这才明白,她为何不看自己。
近来,泰王妃的确是与他撞见的太频繁,且往御书房那边送东西,昨儿趁着在父皇那边请按时,送了他一条黑狐皮围脖,说是皇兄从猎场打的黑狐,特意命人做好送给他的……
对于那些小恩小惠,他没有多计较。因那女子说是大哥的一番心意,他亦怕拒绝那些礼物,传扬到长辈耳朵里,反而惹自己闹一堆数落,便都收了。
看这情形,清璃已然是知
道他收了多少礼物。
而那些礼物,无疑,成了叔嫂之间不干不净的罪证。
“阮宏,劳烦你再跑一趟,把这一篮橘子送到太皇太后寝宫,如实详禀。”
宇文恒从衣架上取下今日围了一整天的黑狐皮围脖,随即又取下锦袍上挂着的一枚香囊,连带着袍袖中一个巴掌大的暖手炉也递过去。
“这些东西一并带过去。”
阮宏忙带着东西退下。
宛心担心地看了眼清璃,张口欲言,却着实被她恼怒灼红的凤眸吓到了。
宛心特意打听到了一番,笃定那女子送了礼物给皇上,却没打听到,竟是送了这些物件——这一个个分明都是情人间该送的亲密之物。
“主子……”
“宛心,你回去歇着吧!今晚谁也不必伺候!”
“是!奴婢告退!主子且顾着身子些,莫要生气,若真的气坏了身子,亏得是主子和小皇子!”宛心说完,冷瞪了眼语文恒,便转身出去。
殿内一时静得尴尬,宇文恒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璃淡冷地笑了笑,“长嫂果真体贴入微,臣妾都不理会皇上的冷热,长嫂竟送了这么一条厚厚的围脖给皇上……臣妾应该闭门反思己过了。”
宇文恒亦忍不住气恼,“朕让阮宏送了这些东西给皇祖母过目,便是已经知道错了,皇后还要阴阳怪气到几时?”
“臣妾何曾阴阳怪气?倒是那女子无辜,臣妾无意结交,也命人赶她走了,她却提着橘子愣是在凤藻宫门外站了大半个时辰。这满宫的宫人,都议论臣妾是个心如针尖的卑鄙小人,还议论臣妾说独霸后宫便罢了,竟是连兄嫂都容不下了……”
宇文恒忙安慰道,“皇后你不要胡思乱想。泰王妃看上去颇安分守己的,皇祖母和母后也总夸赞她,不至于如你想得这般。”
清璃拧身在床沿坐下,把儿子
挪到床榻中间的位置,她则躺在了床榻最里侧。
宇文恒看着床榻上被充当了“楚河汉界”的宝贝儿子,不由得一阵挫败。
清璃躺下来,盖好锦被,翻身便面朝床里。
宇文恒气得差点厥过去,“皇后,你是这辈子都不看朕了吗?”
“臣妾斗过巴图古丽,斗过苏雅媚,斗过睿亲王,斗过最会做生意的云世琰,也亲手杀了宇文吉,却还从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此出招不动声色的奇女子!”
说着,她突然就自嘲地笑了。
“臣妾自诩聪慧,遇到如此高手,才知自己道行太浅,且如今闭塞视听,更是技不如人。最可笑的是,臣妾身为大周皇后,竟是连好朋友的婚礼都未能及时道一声喜!知道的,看出臣妾与皇上不睦,不知道的,以为臣妾登上高位目中无人,义气朋友都舍弃了!”
宇文恒这才明白,她为何把画摆在床头,这是用了心思,委婉地提醒他的错处呢!
他却好,竟是如此不解风情。
“皇后想看那些信,朕明日叫人送过来!”
“不必了!信中写了些什么,珺儿和悦临都与臣妾说过了。”
宇文恒这才灭了各处的灯,在床榻上躺下来,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那两人必定是罪人之后,皇后还是远着些好。若皇后知道苏家树大招风,做事也该有些分寸才是。”
“皇上如今与臣妾讲分寸,且说一说这分寸该如何衡量?身为皇后,不争宠不夺爱是分寸,身为皇后不干政不问朝堂是分寸,身为皇后不出宫不见世面是分寸,臣妾是不是还应该为那会讨皇上欢心的女子让一半床榻出来?!”
宇文恒蹭——一下就坐起身来,“皇后!”
“皇上不要再逼臣妾,这些时日,臣妾一颗心快要发霉了!”
“朕何曾逼过你,是你自己再也不能笑罢了!”
清
璃气怒交加,却更懒得与他吵,也更厌恶这样乱了分寸的自己。
毫无疑问,蒋莲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得逞了!
过年着实的忙碌,宛心去赵府帮着张罗喜宴一事,宛丽和邢扎比平日更警惕,守在清璃身边寸步不离。
清璃抱着儿子在院中转了一圈,见苏府小厮奉宛心的命令送宾客名册过来,便在宫廊下坐下来,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借着小厮的手,细看名册,见上面有蒋莲衣,心头又是一阵堵闷。
小厮见凤颜大怒,忙跪地俯首,一张冗长的名册也散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息怒,这名册乃是老夫人,王爷和慕夫人一并商议定下的,若有不妥,请娘娘明示,小的这就回去传话!”
“原来是爹和祖母!”清璃突然忍不住嗤笑,“本宫为朋友张罗的一场喜宴,反倒是成了别人的嫁衣!”
小厮听着她清冷的笑,头压得更低,“娘娘……”
“这名册很好,拿去吧!”
“是!”小厮绕着一头雾水,匆匆退离。
护卫自门口那边奔过来,“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派人来通传,叫您带着小皇子过去一趟!”
清璃抱着儿子走到门口,不禁愣了一下。
前来通传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苍老的一张脸,神色异常之沉重威严,丝毫不容她这皇后悖逆。
这是蒋莲衣告状了吧!
“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泰王妃一早去了被太皇太后查问,哭得委屈,太皇太后也查问了王爷,那些礼物,大都是王爷同意了才之后才赠送皇上的……所以……”
宇文泰当然不会承认,他的王妃给他的亲弟准备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礼物,他不顾着那女子,也会顾着亲弟的帝王清誉。
这会儿太皇太后宣她抱着儿子去,恐怕逼她接纳这不贤的名声,也会夺了她养育儿子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