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洗刷的天穹湛蓝如琉璃,凉风里夹杂着御花园吹过来的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格外清爽。
前些时日被泼了狗血的金凤华车,被洗刷得洁净如新,清璃坐在宽大的座椅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嗅不出丝毫血腥之气,而且,坐垫和刺绣着金丝凤凰的蛟绡垂纱,都以百花香的格外薰过。马车从宫道上缓缓驶过,花香飘满宫道,引得蝴蝶翩然飞了一路,仿佛车后飘了一片七彩祥云。
清璃不禁莞尔。她不在意的人,素来伤不了她,如今坐在车上,回头赏蝶,心境依旧轻松闲适,只恨自己没有相机,没有画笔,若能记下这一幕,待宇文恒下朝,便能一起看了。世间美景如画,她只愿与他一起赏。
初入宫时,她曾觉得幽暗森冷不见天日的宫道,宫墙破旧,从前风过时,仿佛风中有冤死的女子呜咽声,不过在万国寺小住这些时日,竟也大变样了。
朱红的宫墙已被宫人仔细粉刷过,那些陈旧的琉璃瓦也换了新的,就连宫道上破损的石板,也都换成了白石地砖。
蓝天,金瓦,红墙,白地,蝴蝶漫天,凤车如梦。
清璃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这份无言的宠爱笑得欢喜。
她绝美的笑和好心情,也感染了马车两旁相随的宫女们,
“皇上下朝之后,去禀报一声,厚赏所有帮我洗刷这马车的人,这熏香垂帘的,格外赏一份。”
“娘娘,这等小事您自己做得了主的,何需再禀报皇上?”
“宫里也实在没有什么事烦扰他,去说一声,顺便提醒他,晌午去苏府赴家宴。”
宫女行了告退礼,忙小跑着去了。
华车穿过冗长的宫道,来到怜幽宫门前。
在门口巴望着九福来送早膳的宇文环,从门缝里看到华车上飘忽而动的金色凤凰,不禁觉得熟悉。
那一日,狗
血淋车,让苏清璃现出妖孽原形……不就是这辆车么!可恶的是,事后她才想明白,那是一辆空车。可恶她一番谋划付诸东流,让这贱人胜了一筹。
自打住进怜幽宫,可是所有的亲人都来看过她了,九福更是每日都来给她送吃的喝的,就连素来不与她亲厚的云世琰,也专程来给她送过秋冬御寒的衣裳,只剩下九哥一人不曾来过……
从前最疼爱她的九哥,为了这个女人这样惩罚她!
见车上艳若九天玄女的女子搭着宫女的手下来马车,她起身拍了拍小裙袍,气急败坏地拧身就往宫殿内奔去。
慕容瑚端着盛着早膳的托盘,正穿过院子,不慎被撞了手肘,粥菜碗盘摔了一地,见女儿急着往殿内躲避,她亦是压不住火气。
“跑什么呐?没长眼呐?我辛苦了一个早上烧得菜熬的粥,你不喝一口就算了,竟都给我撞散了……”
宇文环一句话不说,冲进殿内。
“一大早,脸也不洗,脏兮兮地越发没个样子……你这急火火地跑什么呢?为娘与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砰——宫殿的门被宇文环甩手关上。
“看这情形定然是你皇嫂来了!”
宇文环在殿内咆哮,“我说了,她不是我的皇嫂!我也没有皇嫂!她就是个妖孽,是个贱人!以前你不是也巴望着她赶紧死吗?”
朱漆大门赫然大开,清璃正听到母女俩的一番咆哮争吵。
注意到一旁的宫女要开口,她捏着手帕的手微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手忍不住抚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关在这里,宇文环这股子叛逆竟还不消停呢!怕是到了十三四岁,愈加难伺候。
以后有了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看宇文恒怎么管吧。她忽然忍不住期待,肚子里这个快点降生。
见院子里母女俩仍是隔着门板吵,宫女从旁看了
眼主子的神色,忍不住咳了两声。
慕容瑚听到咳嗽声,疑惑地转头看了眼,本以为是九福来给女儿送早膳,张口刚要说话,见是清璃站在门外,她尴尬地看了眼身侧的门板,忙迎到院子里。
“清璃来了,刚从万国寺回来,你应该多歇息着,不必如此着急过来……刚才,是环儿不懂事……”
“若是懂事儿,怕是皇上早就把她送进大牢了。”
慕容瑚脸色微变,还是堆着笑,“说的也是,她到底犯下的大不敬之罪!”
“您放心,我也没介意,只当她是孩子调皮。”清璃笑了笑,却实在也无法由衷的笑出来。
见慕容瑚尴尬,她却是更尴尬。她这一番好意,本并非刻意讨好谁,只想多做一点,不让宇文恒失了亲人,不让他在多年后懊悔如此对待自己的亲人。
“太后娘娘您不必强求她?她如此见了我就躲,比之前在背后耍诡计要好得多。
只是我始终也想不明白,皇族中人的喜欢与憎恶,转变这样突兀。
从前您揣着我的画,非要让我当儿媳,如今我当了,却又不待见,环儿亦是,从前唤我清璃姐姐,巴望着我当她的皇嫂,如今我也是当了,却如此嫌弃我……”
“清璃啊……你是知道的,从始至终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
“没错,我名声不好,我娘亲拿我当妖孽,你们嫌恶,这些都没关系,你们都伤害不了我,你们所做的一切,只会让我和宇文恒更相爱。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们都是谁也分不开的夫妻。”
慕容瑚一番话都被堵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殿内却遥遥传来一声稚嫩地冷斥,“不要脸!”
清璃也高声回了一句,“小公主倒是要脸,小小年纪,本该天真烂漫,却把自己害进了这里面,这倒也算无人能及的本事。”
殿门轰然
打开,宇文环冲出来,怒气横冲地炸飞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小疯子般直冲到清璃面前,鼻孔都因为恼怒大喘着粗气而外张着……
慕容瑚生怕她冲动之下推清璃,便忙扯住女儿的手臂。
“环儿,你不要放肆!这教训还不够惨重吗?”
“你放开我,看我怎么教训她!”
清璃看着宇文环怒极挣扎的模样,伸手,便按住了她的额头……
香暖的热烫了冰凉的额头,宇文环警惕地僵了娇小的身体,她疑惑地瞪大眼睛,不明白清璃要做什么,看进清璃的眼底,却只看到一抹笑,略带和蔼,略带嘲讽与纵容,仿佛是瞧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孩童。
宇文环被这样的眼神中伤,愤然打开她的手,“不要碰我,你这个妖孽!”
清璃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看看你,才更像是妖孽。”
说着,她拿出小镜子,搁在宇文环脸前,“你不吃饭,不喝水,面黄肌瘦,只知道发脾气,你脏兮兮,不读书,不识字,不讲理,如魔如鬼,照此下去,你连我这妖孽也比不得,且再也没有离开怜幽宫的可能。”
“我这就去洗脸梳头,你且等着,我非要比你强不可!”宇文环拧身就又冲进殿内去。
慕容瑚哑然,看女儿的小背影,又看清璃,却发现,女儿竟是乖乖听了清璃的话去收整自己仪容。
清璃从容收起小镜子,笑纳了慕容瑚的诧异。
“今日清璃还有事要忙,太后娘娘别忘了把紫檀木箱子里那些书史书拿出来给环儿读,身为大周的公主,应该知书识礼,温柔大方。回头,我请几位太傅来教她。”
“好,好,如此甚好。”慕容瑚担心地又道,“就怕她不学。”
“若是她不学,您就挖苦她连我这个妖孽也比不过。”清璃说完,行了礼,便转身上了华车,“起驾出宫,去苏府!”
怜幽宫的门又被宫女关上。
慕容瑚看着堆得满院子的箱子,一一打开,除了金银珠宝,吃的,穿得,用的,几乎什么都有,其中一个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子史书,史书上面还有一本佛经,打开来,扉页上写着,“大周皇帝宇文恒与皇后苏清璃于万国寺小住时日亲笔抄写,以祈佑我大周国泰民安家和兴旺。”
慕容瑚握着佛经,恍惚良久,这才明白,为何从前对自己恩宠备至的宇文启胤后来竟阳奉阴违了。
真正的母仪天下,不是有权利就够了,心向善良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当时,在那种你死我活的境况里,早就失了自我。反而是缎瑶当初那样的脆弱、无助和善良,吸引了宇文启胤。
她仰天长叹一声,突然,落下泪来。算计来,算计去,果然恶有恶报!
门板被推开,她听到九福对宇文启胤疑惑地道,“哎呀,这门板怎么没上锁呐?主子,回头您可得说一说皇后娘娘,她这疏忽,回头少不得被皇上训斥。”
宇文启胤道,“清璃怕是不愿多加这把锁,她那么聪明,怎么会忘?就算她忘了,她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忘。”
说着,他撑着拐杖,以一身支架支撑着身躯迈进门槛来,见慕容瑚望着自己泪流满面,他忙摸索着袍袖拿出手帕递上前,“环儿呢?”
慕容瑚忙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调适了心绪,“在殿中洗漱。”
“终于知道洗脸了?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他就慢慢地朝着那配殿走去,注意到地上打翻的粥和菜,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声地温和唤道,“环儿,父皇来看你喽,你看看父皇让九福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慕容瑚唯恐他踩了地上的粥滑到,见九福端着托盘不便再搀扶宇文启胤,她忙跟上去搀住宇文启胤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