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德仁大道,一端连着京城正南的靖崇门城楼,另一端直通皇宫的朱雀门。
此时,百姓们拥挤地夹道簇拥着帝王仪仗队,竞相参拜御驾上艳若仙魔的帝王——宇文恒。
金色腾龙绣纹垂帘下,风华绝代的俊颜微漾一笑,仿佛映着天空的湖水被风吹起了涟漪,路两旁的女子们心扉也随之欢跃躁动起来……
五颜六色的手帕,蝴蝶蜜蜂般,在燥热的风里招摇飘舞。
最好是今日皇后娘娘不在皇上身边呐!她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尖叫,高嚷,说一万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位帝王,一登基便大手笔的免赋免税,又及时拯救沥水城和砚城百姓,且治理的律法严明,对百姓们宽厚仁爱,专情又痴情,且生得这般俊美无俦,叫人想不喜欢都难呐!
宇文恒摆手示意道路两旁的百姓免礼平身,轻轻一个动作,叫路旁拥挤的年轻女子们,差点喜极而泣。
“皇上在看我!”“皇上是在看我呐!”“你长这么丑,皇上怎么可能看你?”“皇上就是在看我!”
宇文恒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的争辩,无奈地摇头失笑。
所幸璃儿不在,否则,又要说一箩筐的话来揶揄他“深得民心”。
马车猝然一个急刹,他身躯不禁向前倾了一下,策马随在御驾左侧的庞铮忙抽了长剑,见跪在马车前的小厮衣装的人竟是当今皇后,不禁哑然,却因经历太多大起大落,并没有激起什么惊讶。
皇后娘娘不是好好的待在凤藻宫么?毕竟,禁足尚未结束啊!皇上费这么一大狠心,把如此宝贝的皇后娘娘禁足,也是为了让她安安稳稳养胎的。
她这……这怎么一身男装,散着长发就出来了?还堵在这里?!
庞铮几乎能听到,皇上那一颗脆弱的苦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路旁
的百姓却道,“哎?那是不是要告御状的?”“真是扫兴,还是个女人呐!”“那模样怎么像皇后娘娘啊?”
鹿骁尴尬地只得大声地说道,“启禀皇上,拦在前面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宇文恒的确有点措手不及。
“是……皇后娘娘!”庞铮无奈地嘘了一口气。
宇文恒疑惑掀开马车上的纱帘,就见马车前的护卫们仓惶让开了一条通路。
清璃竟穿着苏府小厮的衣裳上前来,直垂至后膝的长发迎着风,飘扬散开,纵是脂粉未施,那惊艳凛冽的美,也如国色天香的牡丹,让整条街顷刻间一片寂静。
他准备好的一腔怒火,就突然爆发不出,四目相对,心头反而一阵挫败,只想找个东西把她遮盖起来。
“皇后,朕可没有允许你出宫!”
一个孕妇,竟穿成这个样子,满街乱跑,她压根儿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危险。这俨然是在昭告所有坏人,我是皇后,你们快来杀我呀!
阮宏看了眼宇文恒的脸色,一甩拂尘,忙堆上笑上前,托住清璃的手肘。
“娘娘,奴才扶您上车。皇上没有生气,他紧张着呢!您且得小心些,别跑别跌着。”
清璃已然满头大汗,红着脸到了马车前,只想告诉他,京城的各条街道上都可能埋了火药,注意到街道两旁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就成了:“我肚子不太舒服,我想回宫,夫君,咱们回宫吧!”
宇文恒担心地忙朝她伸出手,“让你禁足,就是让你好好养胎,你乱溜达什么?!”
清璃忙握住他的手,踩着小太监刚刚摆好的脚凳上去,强忍着尴尬,当即就横坐在宇文恒怀里,勾住了他的脖颈……
路人只看到帝后姿态恩爱,丝毫不顾及旁人。
皇帝宇文恒却听到他心爱的皇后在耳畔说道,“街上有
火药,马上回宫,叫人疏散百姓!”
宇文恒失笑,脑子有点搭不上线,大手却不忘按在她腹部,以内力探听孩子的动静。很好,孩子很健壮。
不过,这丫头刚才在马车前过来,还一副狼狈不堪无限委屈的样子,怎么突然画风一变,就成了拯救天下的女中豪杰?
他狐疑地捏住她的下巴,略推开她,鹰眸严苛一扫她额头的汗,突然就压不住怒火。
“苏清璃,你怎么知道有火药?怀着朕的孩子,你就为了一点火药,这样满大街乱跑,护卫不带,宫女不带,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你叫朕怎么活?”
“我……我带着剧毒呢,谁能对我怎么样啊?万一有人杀我,我一把毒药撒出去,对方都尸骨无存。”清璃这就要解释,这才发现他并无惊讶,“宇文恒,你……你早就知道有火药的事?”
天下死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他宇文恒的眼睛,更何况是三十几包的火药——那可是能把京城轰出一个窟窿的,他岂会放过?!
“你以为朕的御风堂、刑部、兵部都是摆设呢?”他脊背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慵懒地晃了晃脖颈,摆手示意庞铮起驾继续赶路。
“所以……那些火药……”
“朕早就给他们挖出来,收缴到兵部的火药库,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而已,一旦他们出现在埋藏火药之处,定然有来无回。”
“这就好。呼——你不知道,我一路上奔过来,气都不来得及喘。”清璃略松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马车一直朝着苏府平稳地往前走。“哎?不对呀……咱们不是回宫的吗?我肚子还不舒服呢!”
“你从皇宫的顺意门,随着出宫采买的宫人跑出来,不就是为了参加玄素玄怡的婚礼吗?我知道她们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宇文恒说着,这就给马车旁的阮宏递了个眼色。
阮宏忙道
,“奴才这就派人去给皇后娘娘取礼服,正好前面到御仙楼,还有时间让皇后娘娘更衣。”
清璃所有的话就堵在胸腔里,对上宇文恒微笑而极有耐心的目光,刚才撞见老和尚和母亲的那一番谈话,都回绕在脑海中,她却无法说出口。
的确,她亏欠从前的苏清璃,她无法让生养她的母亲缎瑶,背负谋害皇后的死罪。而大周的每一位帝王最厌恶这些怪力乱神,宇文恒也不例外,尽管他知道她是一缕前世来的幽魂……他还是厌恶。
“璃儿,你还没有告诉朕,你是怎么知道火药的。”
“我……就是……刚好……路过。”清璃支支吾吾,又干咳两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宇文恒把她环在怀里,疼惜地微皱了下眉头,大手把她的头按在怀里,不让看她看到自己痛苦纠结的神情。
“你该不会那么恰巧,就经过了一处小门吧?”
“我……是追一只流浪猫来着,结果,猫跑丢了,我看到那门里,有很多江湖人,还有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那男子极是俊美,说话有点像宇文吉,不过,隔得太远,不敢辨认。”
宇文恒不禁又好整以暇地认真探看她的神情,不敢相信,她这样顺理成章地供认不讳。
“没错,那真的是朕的三哥宇文吉!朕想留他一命,朕也感念他与你成婚交易救了你和御平王的命,朕也不想伤害他未出生的孩子,他却又伤了朕的心。”
清璃反握住他的手,心疼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明白,对于亲兄弟,他一直狠不下心。
“那……被你囚禁起来的那个是……”清璃恍然失笑,“我竟是忘了,他最擅长玩这种障眼法。”
“璃儿,我没想到你会招出他。我一直以为,你舍不得他死……”
“所以,你以为我刚才是在遮遮掩掩吗?”
宇文恒摇头失
笑,“是朕的错,朕不该怀疑你。”
清璃靠在他肩上,避开他的目光,“你没错,是我素来不够痛快,怕死伤太多人,的确是故意遮掩来着。那院子里,少说也有百十来口人吧,有些不过是在里面打打杂……”她更怕缎瑶身边那些丫鬟也受牵连。
宇文恒道,“五百人,地上,地下都有。”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及早端了他们?”
“端的早了,总有后患,之前把他囚禁,便是太着急了。”宇文恒若有所思地摇头笑了笑,“朕也委实想不通,败军之将,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追随他。”
“那就……把那些人都杀了吧!我们都不要再痛了。”
清璃话说的很轻很轻,手臂却紧紧缠着他的腰,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还想与他说话?”
清璃失笑摇头,想起宇文吉那贴着假面的阴沉的样子,以及他那些话语,还有他煞费苦心地派出的老和尚,对过去的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化成一口气,长长地叹出去。
宇文吉——这样清楚她的过去。
当初她为了出人头地,为了离开那座柴房,为了离得宇文恒更近,才与宇文吉订婚,才任他探究自己的过去……现在,这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
“不想了。我见过了他说话的样子,他心里没我,我之于他,不过是他伤害你的武器!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你的软肋。而他对于我来说,一直是我踩着靠近你的一步台阶,这样说起来,我也是卑鄙的,我的确如他看到的,像是一抹心怀执念的鬼魂,死死抓着你,死死纠缠你不放。”
宇文恒安慰地轻拍她的手,“我都明白,所以,怕你对他心怀愧疚。”
“以后,再也不会愧疚了,留他一具全尸,不要让他像我一样粉身碎骨,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好,朕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