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紧闭的小院内,贴着地面,无端地飘起一阵旋风,卷着院子里干燥的尘,仿佛要把谁的命掠去天际。
月白银丝绣纹锦袍的男子,坐在一方紫檀木小几旁的竹编椅上,顺直的长发自发顶流泻到椅子上,黑而妖艳。
他端起紫砂茶盅,若有所思地望向那股旋风,狐疑皱眉,只觉得那股风,像是强大的轻功带起的,天空里,却并无人影飘过。
御风堂的人,轻功都厉害,倒也不至于如此厉害。
他轻嗅茶香,浅酌一口,把一尊琉璃沙漏放在茶几上,细瞧着流沙缓缓往下流淌。
细沙如水,就在
这东西是他被册封为将军那会儿,清璃送他的,倒是很实用,训兵,练兵,没少用,没想到这会儿还能用得上。
那会儿她被宇文恒维护慕容景芙伤透了心,难得与他亲近些,被她逼着每日去军营送饭菜……
可惜,他们之间到底也没有多少感情,他要皇位,她要宇文恒,他们素来各取所需,如这沙漏里的流沙,永远没有圆满的时候。
直至现在,他要杀她,不再觉得难以割舍。
护卫统领穿过庭院上前来,“主子,刚收到消息,宇文恒带着苏清璃进了御仙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在御仙楼也埋了火药。”
“是!只一处埋在了御仙楼楼前的路上。御仙楼的院子和楼阁,我们的人进不去。”
“这么巧?!传令引爆!给他们一个惊喜。”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男子又兀自斟满茶盅。
一中年妇人从后院过来,端着托盘在小茶几旁无奈地站定,静看他片刻,把托盘放在茶几上。
“儿子,你真的放下清璃了?”
“如妃和和妃怎么样?”
“很好,已经把她们送到城外安置了。”
“您也去吧,这里少不得一场战乱!”
“你真的有胜算
吗?宇文恒深得民心……”
“娘亲何必长他人志气?他行,我也行,更何况,他比我还晚出生几年呢!”
“……苏世云和清璃一家可以不杀的!”
“不能为我所用之人,留着后患无穷。我之前就是太仁慈了,才让宇文恒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我头上去!”
“你用那种手段除掉璃儿,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一定会后悔的!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她活在我心里,比活在宇文恒身边好很多。”
陈惠姝无言。
“娘亲,开心点!我们就要大功告成了!”
现在,就等着那火药炸了,然后,彻底屠尽皇族中人,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他喝了两壶茶,隔着茶几,与母亲坐等着城内烟火的动静,却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
清璃最喜欢御仙楼,这里是满城吃货最向往的天堂,这里也是皇亲贵胄们流连忘返的品味重地,还是文人墨客大秀才华的舞台,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是属于她家夫君宇文恒的,而她,则成了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上来楼梯,她就看到有人举着酒杯,谈论沥水城和砚城毒症的事,以及那天车的传奇……
她和宇文恒不声不响地相视一笑,两人谁也没有惊动,便径直上了楼梯。
虽许久不来,还是瞧着这里的楼梯和走廊都是亲切的,却细算起来,总共不过来了几回。
从前顾着慕容家,顾着宇文吉,顾着流言蜚语,总也不敢与宇文恒太亲近,经过这楼下,她也不敢侧首多看几眼。
现在,她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又笑又跳又闹了。
这感觉真好!
清璃没想到,一推门,就被满房的画,撞了个惊喜。
一时间,她怔在房门外。
墙壁上,房顶上,挂满了她亲手画的画。
山水图,花草图,炭笔的,水墨的,风格不一,看得出,他都格外珍惜
,就连她随手画的草稿,都被他装裱在画框里。
有几幅他的画像,都是画了半张脸,就揉皱了丢掉的,边角都被她揉破了……
她还记得,有几次是正作画当口,宇文吉突然去了凤藻宫。还有两次,是宇文吉的妃嫔突然闯了去拜访,更有几次是她恼恨自己总也忘不掉宇文恒,提笔画出来半张脸,就如避讳猛兽,一眼不敢多看便丢掉了。
却没想到,那些曾让她又爱又恨的草稿,竟来了这里,且都被他小心地粘贴完整。
有些只是寥寥几笔勾勒了线条,却仿佛凝了他的神魂骨架,那么精准。
看到这些画,她才明白,自己爱他已然成痴成狂。
若是宇文恒不曾爱上她,不曾回应这样的痴狂,这样的爱恋,该有多可怕?!
怕是在外人眼里,在宇文吉眼里,在缎瑶眼里,她就是一只死死缠住宇文恒不肯放手的厉鬼。
宇文恒见她看着挂在墙上的画作突然泪流满面,顿时慌了手脚。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又怎么了?”
“恒,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如果你不画这些,我是没有机会收藏到这里的。”
“我那时只是太想你……又没事可做。”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宇文恒宠怜拥住她,疼惜地轻晃了晃,“傻丫头,是你先爱我,我才爱你!算起来,我也是颇自私的人。当初还为了维护慕容家,为了保护景芙,伤你那么重!”
清璃抹了眼泪,鼻音浓重地问,“你怎么拿到这些画的?有些画,我都是丢在竹篓里,被玄素拿去丢掉了!”
拿到这些画倒是并不难。
“带着皇帝来京城寻你那会儿,无处栖身,我只能暂住在这里。
我去皇宫里找你,玄素怕我给你惹麻烦,拦着不让我直接见你,就拿了一堆纸团给我看。
我着实被她气着了,却打开纸团,才发现,她竟是用心良苦,
是要借那些画,告诉我你一直不曾放下我。
那会儿把画挂在这里,不过是想有个念想。倒是没想到,陆续收集过来,竟挂满了这房间的墙壁。
也就是你的画作无处再挂时,我入了凤藻宫的偏殿……”
宇文恒把她揽在怀里,“璃儿,你恐怕不知,那会儿我看着这满屋子的画有多欢喜!此生得你相思不忘,我死而无憾!”
清璃转身就扑进他怀里,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知道你这样爱我,我就算被……”就算被缎瑶毒死一百回,她也值了!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宇文恒听得一头雾水,“你就算被怎样?”
“没怎么,我是想说,我就算被阎王爷带走,也值了!”
宇文恒气结咬她的唇瓣,“蠢话!”
“我还是先去换衣服吧,否则,迟到了婚礼,留了遗憾,真要愧对玄素和玄怡了!”
宇文恒被她突然又恢复正常的娇态逗笑,若非急着去参加玄素和玄怡的婚礼,他定要在这里好好爱她几回!
待清璃去了内室,他忙出来房间,正见庞铮凝肃着英俊的脸上前来。
宇文恒忙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
“何事?”
“抓了五十个人,都是出来点燃火药的,刚刚还抓了三个人,是要打算引爆御仙楼门前的火药……”
“带去刑部,严审!”
“遵旨!”
随着阮宏高唱,“皇上、皇后驾到!”
苏府内,奔出来大群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迎接。
苏世云亲手扶着老母亲到了马车旁。
慕容朝颜拿龙首拐杖一戳地面,和蔼又嗔怒地瞧着清璃,“不是被禁足一月么?这才几日呐,竟跑出来了!”
“祖母,我能来,您可不能怪我!是我夫君食言了!”
清璃浅扬着唇角下来马车,就见一群人中,并没有母亲缎瑶。
她略抚了抚身上金黄的凤袍礼服,逼迫自己保持冷静,这就上前撒娇
地挽住了祖母的手臂。
“祖母,我在宫里可是很乖的!”
宇文恒哭笑不得,“她自己易容成苏府小厮跑出来了,非要来看玄素和玄怡,我不放心,只得带着她一起过来。”
老夫人忙呵斥,“璃儿,以后你是要当娘的人了,不可以如此胡闹!”
“是,是,是……”
宇文恒担心清璃又被唠叨,忙又问,“老祖宗,父王,你们这几日可好?”
“都好!都好!”苏世云却笑得有些尴尬。
宇文恒示意众人免礼,这才发现,跪在近前的,竟有巴图古丽,赵灵芝,陈惠妍!
这三位,怎么突然回来了?
清璃挽着祖母的手臂,随在宇文恒身后,见他突然不说话,疑惑地绕过他身侧,挤到他与父亲之间,这才发现这大喜的日子,还有人不远千里来道喜。
“你们都回来了!”
巴图古丽艰涩浅扬唇角,“在杭州甚是惦记老祖宗和王爷,就赶过来了。来时的路上,听说媚儿被册封为贵妃,着实欢喜了一场,没想到,尚未入城,就听说,她又被废了贵妃之位……”
清璃挑眉莞尔,眸光顿时冷如清霜,“古丽侧妃你这是兴师问罪来的呀?”
巴图古丽忙俯首道,“臣妾不敢责问皇后娘娘,但是,雅媚到底犯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和皇上也该仔细说清楚。”
清璃勃然大怒,这世道是怎么了?做错事的人,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若是她没有随太后闯来京城,也不会做那些蠢事!”
宇文恒环住清璃的肩,用力握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巴图古丽,你要知道你女儿犯了什么错,可以去找史官问一问,她所做的蠢事,朕都命人给她记在史册上了。朕与皇后今日是来参加玄素和玄怡的婚礼,不是来听你审问的!给朕让开!”
巴图古丽顿时苍白了脸色,见苏世云和慕容朝颜皆是脸色铁青,只得硬着头皮让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