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瑶当然可疑,时隔许久,她也只能接受女儿超凡的本事。
“这事儿,王爷亲口说了,我女儿冰雪聪明,自学成才,且得了归斯神医的真传!”
“王爷可曾亲手给过她书册?亦或给她银子,让她自己买书去读?”
“……”
缎瑶沉默。
清璃在楼梯下听得阵阵心虚,脊背上冷凉,却汗涔涔的难受,纵是紧握着手,手心里还是冰凉……
她又不是白素贞,也没有白素贞那样水漫金山的超强法力,怎就遇上了这么一只该死的法海?!这老和尚,为何非要揪着她过不去?
“王妃娘娘,她甚至能为雅媚郡主换眼睛,而使她复明。这在寻常大夫,是不可能做到的,刚才老衲与溪谷药王聊天,就连他也做不到。”
这话,正狠狠戳中了缎瑶一直以来最深的疑惑。
“王妃娘娘,最不可思议的是,皇后娘娘还救了佟悦临,赵珺儿,这些垂死之人,甚至收拾得邢扎这等凶悍的巴图人归顺她,且破解了沥水城和砚城的毒症……”
缎瑶被他说得压不住烦躁,忍不住咆哮,“我璃儿心地善良,这没什么好疑惑的,你们佛家不是也说了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除却医术不谈,她竟有胆量与太上皇做交易,且一而再再而三与当今皇上宇文恒纠缠不清。当今皇上从前可是有未婚妻慕容景芙的,好好的女子,谁会去破坏别人的感情?当初她也是许配了宇文吉的,在寻常女子,嫁了帝王,是断然不敢和离的,尤其一个自幼在柴房里长大的小丫头,不曾受过什么教养,更不敢忤逆强权才是……”
“我璃儿那是被逼无奈!”
“王妃娘娘,她是怨鬼,是妖孽,她认定了宇文恒,才死死缠住他不放!因此也凭着一身前世的本事,勾魂摄魄,恣意妄为!若
是王妃娘娘不尽快除掉她,您的女儿生生世世都不能得以安宁。”
“大师,请你住口!本妃不想再听下去!”
缎瑶僵在门前,握着门闩,颤抖不止,却久久没能打开门。她的心已经被撕扯成两半,一半还在感激现在的女儿,一半又思念过去的女儿……
老和尚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在她心头上,刺得一颗心血肉模糊,她所有的怀疑,她积压多时的疑虑都仿佛被一直尖利的鬼爪生生撕扯出来,血淋淋的逼迫她去杀自己的女儿。
清璃瑟缩在楼梯下,不敢动,也不敢再多想。
回头看,她也不禁觉得自己凌厉如鬼,死死缠住了宇文恒……可她明明不是鬼!她是人,她还有了身孕……她和宇文恒很幸福!
老和尚又慈悲地念了一句佛号。
“王妃娘娘,您的亲生女儿,真的已经被巴图古丽身边的李红杏打死了。您万万不能被皇后欺骗了,她给您和王爷荣华富贵,都是为了补偿!”
清璃恐惧地身子贴在背后的墙壁上,手脚颤抖得不成样子。
刚见这老和尚,她本没有放在眼里,就在前一刻,她甚至忍不住嗤笑这老和尚的故弄玄虚,却没想到,他竟真如神祗一般,料事如神,竟连她补偿苏世云和缎瑶都看得这样清楚。
她该怎么办?!如果此事传扬开,宇文恒也认定她是一只厉鬼,她和孩子该怎么办?
缎瑶也在外间里哭嚷,“……大师对我说这些,是让我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难道你让我杀了她吗?”
听到母亲凄厉的声音,清璃顿生警惕。
母亲如此一问,便是要除掉她了,这段亲情,怕是保不住了。
老和尚的声音依然平和安宁,透着一股出家人才有的通达睿智。
“王妃娘娘,您还不明白么?只有杀了她,才能换回
您女儿的身体!”
“她是皇后,她还有了皇嗣,她是皇上最爱的女人……再说,害死我女儿的是巴图古丽,是苏世云,是这整个苏家,又不是那女子!”缎瑶恐慌地摇头,依然被吓得语无伦次,“万一……万一……我杀了她,我们整个王府恐怕都要遭殃!”
“王妃娘娘若是不这样做,皇上将会被那个女子蛊惑一辈子!还有,她腹中那孩子,恐怕不知是什么怪物呢!”
清璃惊得忙捂住腹部,唯恐自己尖叫出声,她忙又捂住自己的口鼻。
老和尚这就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双手递上前。
“这是化魂散,只要给那女子喝下,她便魂归西去,再也不会纠缠皇上,再也不会寄生在您女儿的身体里。当然,老衲该做的事已经做完,剩下的,还要看王妃娘娘自己裁夺。”
缎瑶恐惧地颤声哭道,“……你,你给我的这是毒药?!”
老和尚道,“吉时降至,王妃娘娘还是去前院吧!别耽搁了新人嫁娶!老衲还是从后门离开!”
缎瑶捏着药包,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
有位小丫鬟急匆匆地奔进院子,瞧见缎瑶坐在门槛内的地上,忙上前来行礼。
“王妃娘娘,王爷和老夫人正派人到处找您呢……您怎么坐在地上呀!奴婢扶您起来。”
缎瑶慌乱地忙把手上的药粉包收入袍袖中,抹掉眼泪,摇摇晃晃攀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皇后可来了?”
“没有,皇后娘娘不是正被禁足么?前来的达官贵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呢!还提醒王爷警惕着,万一皇上厌倦了皇后娘娘,王府怕是要失势……”
缎瑶沉吟着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丫鬟担心地道,“娘娘,您要不要补妆?瞧着眼睛,像是刚哭过。”
“先回房上点脂粉吧!”
“这锦华阁里有现
成的。皇后娘娘自己搭配的,都是极好的!还送了奴婢们一些用呢!”
“把这楼阁关了,以后谁也不准进!”
“是!”
听着缎瑶和小丫鬟出去,听着院门被绝然落锁,清璃在楼梯下僵硬地坐了许久,才浑浑噩噩从爬出来。
她木然晃着步子,走到客厅里,就在老和尚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瞧着窗外打进的阳光,深吸一口气,手按在腹部,眸光坚定地绝然一沉,忽然想到什么,她忙从后窗爬出去。
因为皇上亲自驾临御平王府,大街小巷的百姓流水般汇聚到了直通王府大门的主街上,观看帝王御驾和冗长的仪仗队。因此,各处的小巷子,就空空无人,格外幽静了。
老和尚一路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袈裟黄袍一路上悉悉索索,那手杖上的铜环,叮叮当当脆响,仿佛沿路都能驱散妖魔的浊气一般。
足走了半个时辰,方进了一处灰色的小门里。
清璃气喘吁吁地跟到门前,拉着衣袖擦了擦汗,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巷子异常古怪,竟是一条死胡同,且这胡同里只这一道门,且墙壁都是崭新的,白墙,红色琉璃瓦,是刚刚建起来的一般。
墙壁竟是堪比宫墙,足足两丈高,她素来是不会爬墙上树的,看着高高的墙头,爬也爬不上去,只能趴在门板上,自缝隙处往里瞧。
老和尚进入院子里,里面有身穿褐色劲装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迎上前,院子里,还有许多人正在练功,拿的武器不一,都是江湖上流行的,什么流星锤,狼牙棒,倒钩弯月长刀……
不一会儿,自花木掩映的正堂走出来一个俊雅的银丝月白锦袍的男子,男子眉目如画,简单以一条月白丝带高束着发辫,异常俊秀,那从容缓慢的步履,竟是瞧着莫名的熟悉,面容却是陌
生的。
老和尚便朝着男子跪下去,高呼,“参见主子!”
“缎瑶信了?”
“是!她接了毒药!”
“很好!今儿苏世云那三位妾室也都回府,缎瑶若选在今日除掉苏清璃,可有好戏看了!”
这声音?这声音是……
清璃惊得踉跄退后两步,脑子轰轰隆隆,再也无法思考,不对……宇文恒这会儿正赶去王府呢!万一出点什么乱子,宇文恒龙颜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她忙又趴在门板的缝隙上,就看到白衣男子召集了所有忙于练功的人到近前,若有所思地俯视着跪在递上的老和尚,“把这身行头脱了吧,别真的碰上了万国寺的住持大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和尚迅速拽下了脸上的胡须,取下了头上光秃秃的头套,撕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那长发倾散下来,清璃只看到一个男子的脊背。
白衣男子伸手,客气地虚扶他一把,却趁着他起身,突然一把刀捅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还身穿袈裟的男子,仰摔在递上,身躯在剧痛中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盯着宇文吉,“主子……为何……为何……”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不杀你。等缎瑶做了蠢事,宇文恒因失去心爱的女子,而除掉了御平王府一家,也便是我夺回江山之日……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封赏你的家人,让他们安享荣华富贵。”
袈裟男子躺在地上断了气。
白衣男子又环看近在眼前的一群人,“火药都埋好了?”
“是!”
“先炸给宇文恒瞧瞧!且试试,他的御风堂,有多大的本事!”
“是!”
眼见着一群人朝门口这边走,清璃迅速奔出小巷,恐惧地一路躲躲闪闪,注意到自己还穿着苏府小厮的衣裳,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瞎最重要的,不是恐惧,是找到宇文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