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御平王府张灯结彩,礼乐隆重,大门前红妆铺开十里,两位新郎官魑魅和魍魉穿着大红吉服,仿佛孪生兄弟,带着婚礼仪仗队刚刚出发……
漫天或粉或红的花瓣,飘飘洒洒,仿佛大片红云,笼罩在御平王府的大门前,伴着鞭炮的烟火之气,弥散开浓郁的玫瑰花香……大群大群的孩童欢闹着,就在花香里争抢小厮们撒开的喜糖和喜饼。
前院后院,都是来道喜的宾客,喜气洋溢,竟是比嫁女儿还热闹。
苏世云只得带着鹿骁出来相迎,却没想到,这来宾中,竟也有自己的三位妾室和两个儿子,巴图古丽,赵灵芝,陈惠妍……一时间满院子微妙岑寂,就连卷着玫瑰花瓣的暖风,也默默停了。
鹿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义父,迅速奔回府中,去通传缎瑶,一时间,却又寻不到。
“谁见过王妃娘娘?快去找王妃娘娘!”
清璃禁足尚未结束,无法堂而皇之地出宫。
一大早,得知宇文恒还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她匆促换了一身男装,贴了易容面具,便从王府后门,随着搬运东西的小厮溜进院子。
从皇宫走到这边,又饿又渴,怕饿着肚子里的小娃儿,她先混进厨房,偷了吃的喝得把自己喂饱,然后抓着一把花生米,一边吃着,一路悠闲地逛过花园,所幸,倒是没有碰到什么人,实在也是因为花园里,游荡的宾客太多。
丫鬟小厮们都甚是客气,谁也不敢得罪了,就算瞧着她贴了易容面具的脸陌生,也不曾多说什么。
就这样,她便顺利入了芙蕖院,又绕到卧房后面,扒着窗口,忍不住往里瞧。
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正在白玉雕琢而成的梳妆台前,为穿着嫁衣的玄素梳绾长发,梳妆台上摆着凤冠霞帔,格外惊艳,她老人家则慈爱地念念有词…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周遭一群女子安静环绕着,都无比艳羡地瞧着玄素,而另一位新娘子玄怡则抿着笑,垂散着长发耐心等着,眼底神光灿烂,两手捧心,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还有些迫不及待……
清璃看得出神,忍不住就想起现代的相机来,若是有相机,她一定多拍几张,记录下这有趣的一幕。
这会儿只能把画面刻在脑子里,回头再拿画笔画下来。
发髻绾成,戴上凤冠,珠光宝气的一身,辉映着红唇与红袍,大家都夸赞新娘子好漂亮。
玄素忍不住道,“可惜皇后娘娘和皇上私下拜了堂,她平日最喜欢这些礼俗的趣事儿,若是听到老夫人这一番梳头辞,恐怕会忍不住再与皇上成一次婚!”
清璃在窗外忍不住要搭腔,肩膀上当即被拍了一下,她疑惑转头,正对上大管家邢奎严苛的老脸。
“大管家,您怎么在这儿?”
邢奎被她说的一愣,不禁多打量她几眼,这小厮格外面生,不像是府里的人,可她一身袍子又是府中小厮的打扮。
“做什么呢?一个下人,还妄想着吃天鹅肉呢?这里岂是你能呆的地方?滚去后院帮忙……”
清璃没吭声,堆着笑应了声,便急匆匆地逃出芙蕖院来。
穿这一身小厮的行头,着实麻烦,还是先去锦华阁换一身好看的衣裳再出来,否则,将来玄素玄怡,少不得因为她缺席婚礼要唠叨。
主意打定,她便穿过花园,直奔锦华阁,一路上倒是有不少小厮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还叫她帮忙端盘子……
一路上竟是混到了锦华阁门口,却刚进院子,就见母亲毕恭毕
敬地请一位长胡子的老和尚,进了锦华阁的小楼阁内。
那老和尚黄袍红袈裟,手上撑着一根寺庙主持的手杖,一走一动,佛珠哗啦,手杖上挂着的铜环,叮当作响,颇有一番神秘霸气和道骨仙风
清璃忙溜到廊下,从开着的车窗直接爬进去,躲在楼梯下的暗影里,探头看向外间……
那大和尚从怀中取出一个四方的木盘来,随后放了一并磁铁勺子在上面,那勺子在上面摇摇晃晃,转来转去,竟诡异的没有一处定向。
缎瑶见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又上楼查看,又下楼踱来踱去,被闹得紧张不安。
“大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您这神魔罗盘定不住?”
清璃听到“神魔罗盘”四个字,顿生狐疑。传说,万国寺有这东西,可以查验鬼怪妖魔栖居之处。不过,那也是皇宫里的话本子上传说的而已,到底有没有那玩意儿,谁也没见过。
这老和尚,该不会就是万国寺的住持方丈吧?!
“阿弥陀佛!王妃娘娘稍安勿躁。”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这楼阁,可是皇后娘娘从前住过的?”
“正是!正是!之前我女儿在这府里是住柴房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大师也是听过的……”
“不错,老衲是听过一些。”
缎瑶忙又道,“对了,还有,上次我与王爷去求子观音庙为璃儿求子,偶遇大师,大师那会儿说,让我问一问璃儿是否会弹琵琶,至今璃儿都避讳未曾弹奏过……”
“老衲让王妃娘娘如此一问,是有原因的。”老和尚和善地笑了笑,“不知皇后娘娘如何回答王妃娘娘的?”
“璃儿素来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却提起这琵琶,整个人就怪怪的。一开始说不记得了,后来便是皇上帮忙搪塞过去,而且,更怪的是,皇上直说自己不爱听琵琶曲。
不过,璃儿的琴艺倒是颇不错的,前几日在御花园里,一连弹了五六首曲子,且都是她自编自弹的。”
老和尚若有所思,没有直接说什么,由着手上的罗盘胡乱转悠,从容摆手一个请的姿势,“王妃娘娘,咱们先坐下来,老衲再对娘娘详谈!”
缎瑶宛若供一尊神祗,忙请他上座,并急匆匆地关了所有的门窗,方返回老和尚面前,“大师,您且快说一说吧,前院里还有婚事等着我和王爷呢,万不可耽搁了时辰。”
老和尚却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王妃娘娘可觉得与皇后娘娘亲近么?”
缎瑶大惑不解,颦眉抚了抚高绾的发髻,又拿帕子按了按额角的汗珠儿,“大师,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母女俩,历尽千辛万苦才团聚,如何能不亲近?璃儿可是孝顺孩子。”
“可是,依照老衲推算,这位苏清璃,并非是王妃娘娘原来的女儿!”
清璃惊得一颤,头猛地撞在了楼梯底部的木板上,顿时一阵生疼,眼泪差点掉下来。
缎瑶也惊疑地圆睁着凤眸,“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我女儿那长相,与我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王爷和老夫人都暗中照应着,万不可能被人调包。”
老和尚摇头叹息,“王妃娘娘,您的女儿,早就被巴图古丽打死了,现在的苏清璃……”
“现在的苏清璃是巴图古丽找来冒充的?”
“不!”老和尚手指敲了敲刚刚放在茶几上的神魔罗盘,“王妃,您该看清楚了,现在的苏清璃,是隔世来的冤魂,她不是人,她是鬼,她心存怨念与执念,未能伸展,正好寄生于被打死的清璃郡主体内……”
“不——不可能!”缎瑶愤然把神魔罗盘打在了地上。
诡异的是,那罗盘竟是落在地上,仍是胡乱旋转,仿佛被什
么妖魔掌控了,躁动不安,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那声响,落在清璃耳朵里,就成了魔音,她两手紧握着拳头,惶惶不能平静。
她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有心跳,有呼吸,就算从前心存执念,那也是为了活着,为了找自己的未婚夫,她可不曾害人!
而且,她已经得偿所愿,有夫,有子,幸福美满,她也断然不会如妖魔鬼怪般,去害别人。相反的,天可怜见,她还救了那么多人!
却听得老和尚神神叨叨,说那一番话,就不禁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怖了。
可……她和宇文恒的相识,邂逅,那么自然而然,仿佛老天注定的。
老和尚在外间说道,“王妃娘娘,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之所以会弹琴,是因为皇上还是皇子时曾教导过她,她从前是不通音律的,因此,她更不懂如何弹琵琶。偏巧,皇上也不曾教过她琵琶,所以,您如此疑问,她只能搪塞。”
缎瑶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大师,那是我的女儿呀,她用自己的命,换来苏家的太平,还救了我和她父王的命……当初,若非她嫁给宇文吉平息异常干戈,我和她父王早就被太上皇处死了!她不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
“王妃娘娘,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亏欠了您的女儿!她是在还债!”
“大师不要再说了,我得去婚礼了!”缎瑶恐惧地这就起身,疾步如逃,这就要出门。
老和尚仿佛是执着抓捕蛇妖的法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起身追上去,拦在门前,挡住缎瑶的路。
“王妃娘娘,您的女儿在柴房里长大,理当是唯唯诺诺,不识字,不读书,无知,无能的。可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却知书达理,精通医术,还画得一手好画……而她精通这些,却不曾有师父教过她,您一点都不觉得可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