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铮和阮宏的笑顿时被噎回去,这就匆匆转身去备车。
二十两,现在车夫恐怕都寻不到清闲的,更别提马车了。
宇文恒目送他们去了,倒是真有点自惭形秽。
要紧的是,他这位皇后,不只是精通作画,精通医术,还擅歌舞,还能给他生娃娃……此生得如此一女子相伴终老,夫复何求?!
心头一团幸福的热,缓缓洋溢开,头顶上一方天空,也仿佛会微笑般,分外湛蓝了。
却陡然……宏大的工棚里,传来老人家暴怒的吼声。
“谁准这女子进入工坊的?谁准她亵渎祖师爷传下来的位子的?反了——都反了!”
那声音,像是一把钝斧,将工棚内的敲打声、劈木声、拉锯声,生生给劈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才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
清璃忙道,“各位师傅们,劳烦你们不要停工,满城的百姓还在等着这天车呢!”
老爷子却又吼,“你们眼里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尊祖师爷!这女子算什么东西?”
“老人家,我无意冒犯,且请你分清青红皂白再说话!”清璃口气尽量客气。
宇文恒忙冲进门,就见他的宝贝皇后有些拘谨地站在梨花木的高背椅前,一双手都不知该摆在哪里好。
他身影一闪,一股狂风,卷的大片木头沫子翻滚起来……转瞬,他便将清璃护在怀中。
清璃对上他瞳仁里幽深的杀气,忙安慰,“不就是被吼了一句么,我没事。”
“可吓着了孩子?孕妇最是受不得大声嚷嚷。”
“……没事,你不要大惊小怪。”
清璃虽如此嗔怒,却不禁佩服夫君这细致如尘的体贴,也实在想提醒他一句,孩子还没成形,耳朵都没有,怎可能被吓到?!
老爷子站在阶下,被飞扬的木屑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似要把肺
都咳出来似的。
清璃恐慌地生出一股冲动,这就要下去给老人家把脉,宇文恒忙拥紧她的后腰。
“这种人,不值得你紧张。”
两个小厮忙给老人家拍背顺气,其中一个呵斥道,“哪儿来的混账东西?竟然冲撞我们蒋师傅?”
清璃一阵气结,当即就打消了给老人家诊脉的冲动,“蒋师傅,刚才我说了,我只是暂用工棚……对您对您的祖师爷,和这椅子,并无不敬之意!”
宇文恒却没有清璃这样的柔婉脾性,他也做不到被人骂了“混账东西”之后,还能和颜悦色的说话。
“你们田知府一家子都不认得朕的皇后,你们又不认得朕……看样子,朕得好好介绍自己才好!”
威严的话音落,他一股真气麾下去,竟是凝聚成莹白的一束光,仿佛一个巴掌,精准地打在那开口的小厮脸上。
小厮被打得倒飞数丈,摔落在地,一口血就呕出来,两颗大牙就吐在了地上。
清璃望着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唯恐宇文恒再打出去,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算了,事情已完成地差不多,我们先走!”
老人家一张蜡黄的脸,顿时紫红,除了愤怒,眼底还多了几分恐惧,眼见着小厮被打掉了牙齿,他倔强地愈加不肯让步。
“做不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懂尊他人之规矩,还恣意殴打百姓,这皇上将来怕是与宇文吉那昏君一样,成不了好帝王。本来好好一位皇后嫁为人妻,却和离改嫁,如此恐怕也难以母仪天下!”
饶是清璃再能忍,也被这番话激怒了,可她和离是事实,狡辩也是改变不了的。“我和离,是因为我选对了这辈子真爱之人,老人家你这辈子只剩的恨,左右不过一个可怜人,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们这些得到幸福和快乐的人?”
“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与男子一般抛头露面就罢了,竟不知羞耻为何物!”
宇文恒龙颜震怒,“朕对于自寻死路之人,从来不手软!”
满工棚的工匠都跪下去,“皇上,请宽恕蒋师傅……”“他人老脑子糊涂了。”“皇上开恩呀!”
清璃忙抓住宇文恒的手腕,往外拖拽,“算了,这老人家蛮可怜的,听说,他是被两位女子伤害过,才立下女子免进的规矩!”
“被两位女子伤害?哼哼……他怎不曾想,若非他伤害别人,别人也断然不会伤害他!设下这女子免进的规矩,怕是平日里工匠妻女们来送饭菜,也不方便入内,这分明是歧视女子!”
宇文恒冷白了眼那不识抬举的老人,倒也不稀罕待在这工棚内。
清璃不仅因他一句,“这分明是歧视女子”,对他刮目相看。
出来工棚,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啵了一下,当即又开心地笑出声来。
宇文恒一口怒,就闷在了心头,一时间爆发不出,眸光冷嗔地瞧着怀中娇妻,就绷不住地又扬起唇角。
清璃撒娇地握住他的手,“还气吗?”
“……”
“还气我就再亲你,亲到你不气为止。”
宇文恒顿时响起去年冬日里,她许诺过的那一句,“我要甜你一辈子”,就狠狠吻住她的唇……
“为何突然吻我?”
清璃被吻得目眩神迷,“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刚才是先偷亲我的!”
“因为你不歧视女子……”和前世的莫恒一般,越来越像。
当然,这后半句话自是不能说,说了便又伤了他。
实则,她也无意比较,但是,他们的灵魂一直在莫名其妙地重合着……像是一场意外,又像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月明如银,清风吹皱了易水湖的湖水。湖水倒映得满夜星
辰,随着水波欢舞,粼粼华光,跳跃成哗哗柔缓的乐章……
巨大的天车一经转动,与水流相互作用,就再也停不下来,仿佛要把易水湖的水,带到天河上去……
清璃仰望着天车轮子上的小药盒,相较于给沥水城造的那一座天车,她倒是更满意这一座,工匠们施工也娴熟了不少,天车边沿打磨的竟是也干净细致,乍一看,仿佛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她手上拿着沙漏,估摸着这药能用多久,突然一双长臂自身后环上腰际,她惊得一颤,手上的琉璃沙漏差点摔在地上。
包围上来的龙涎香,和奢华的锦缎龙袍上,染了一股炊烟的气息,还有八宝粥的香浓之气……毫无疑问,这好皇帝,好夫君,兼好父亲,又亲自下厨了。
“黑灯瞎火的,你不要吓我!”她口中嗔怒着,心里却甜透到不知该如何甜了。
宇文恒拿唇瓣咬着她的耳朵,贪恋嗅着她颈侧的气息,像极一只饥渴的吸血鬼,牙齿刮划她柔嫩的肌肤,胃口大开……
“该吃饭了,你怎跑来这里?”天已经黑透了,看不到她,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没有人知道,他刚才差点派出整条军队寻她。
清璃顿时懊悔出门没有给他解释。“我忽然想起来,架起天车,忘了放解药。”
解药?宇文恒抬头看天车的大轮子,这会儿啪嗒啪嗒,正有解药往水里落……他脑子就一片空白。
“怎么放上去的?”这里也没有旁人,她一个孕妇,是怎么爬上去的?
清璃声音噎了一下,“刚才……两个工匠在调适天车,我就叫他们帮忙装上去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一个孕妇能爬那么高?”所幸她有连愈加,腿脚还算利索的,这些时日锻炼,力气倒也真是积攒了不少。
宇文恒若有所思地瞧着徐缓转动的天车,没再多言。
清璃忙按下他环在腰间的手,转身宽慰地对他笑了笑。
“走吧,咱们回去用膳。我要认真尝一尝,我家夫君给我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宇文恒还是叮嘱道,“以后不准爬那么高!”
清璃鼻子微酸,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一头就扑进他怀里……
宇文恒忙抱住她,却不是不知她心里有多苦。
温柔的大手落在她发顶上,轻拍了拍。
“我说过,不要总是把别人犯下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也不要把这一场毒灾,当成是自己推卸不掉的责任,璃儿,你有我!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学着找我帮忙。”
“嗯,我知道啊……可是,你日理万机,比我还累,还要顾着我和孩子,看着你忙得片刻不得清闲,我也心疼。”
宇文恒眉头就打成了死结,太聪明的女子,果然是不容易开心的。他忙碌时,已然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了。
“把解毒配方给溪谷药王,让他去配解药,这件事,他才是理当尽心的人。”
“遵命!”
宇文恒带清璃进入砚城府衙,府衙前院里,正是酒宴酣畅。
王妃缎瑶一身月白牡丹绣袍,皎洁惊艳,比天上的新月更明媚惊艳。
她怀抱琵琶,优雅坐在廊下高高的台阶上,那一处布置地像极一处舞台,六盏红灯笼,暖红喜庆。
那琵琶曲正是江南的最有名的《好风景》,婉转流畅如水,正应了今晚雨过天晴的喜宴。
满院子的将士们都听得出神,却也有不少人瞧着风姿倾城的美人痴怔失神。
清璃随着宇文恒在父亲右手边的位子坐下,忍不住调侃,“爹今晚好大方,竟舍得叫娘亲上台奏曲?平日里,别的男人多看娘亲一眼,爹爹都肉疼似的,今晚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