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不耐烦地抬手
宁婵儿聒噪的咆哮顿时戛然而止。
外殿,宫女们都小心翼翼地退出去,殿门吱呀一声被带上。
宇文恒在床沿坐下,染血的手,按在清璃枕过的枕头上,不知是谁收拾得这样勤快,整个床榻上,连清璃的半分气息都寻不到了。
忍下心底刺骨的怆痛,他不羁地拍了拍身侧。
“宁婵儿,你过来,本宫有话对你说。”
宁婵儿被他一身酷冷邪魅的气势吸引,望着他英俊的脸痴怔扬起唇角,心中已然狂喜无法收拾。
就连洞房花烛夜当晚,她也不曾挨得他这样近。
于是,她上前便恭顺地在床沿坐下,赧然笑了笑。
宇文恒淡凉地看宁婵儿妆容浓艳的脸,不知道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她走了,你们都很开心是吧?”
“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她并不适合留在这里……”宁婵儿说着,不禁心虚地看向桌案上的龙袍。
她以为,这辈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与他坐在一处和气的说话,所以,在那龙袍上撒了睿亲王给的毒粉。
那毒粉无色无味,纯银也验不出,若是呼吸片刻,毒粉深入肺腑,内脏便会在半月之内溃烂,御医也束手无策。
“殿下,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叫御医来给殿下处理一下伤口?这伤口还挺深的!臣妾真的很担心您呢!”
宇文恒也不禁循着她的视线,格外看了眼桌案上的龙袍,又看了看手臂,这才感觉到手臂剧痛,却——身体再痛,也不及心底的痛楚来的强烈。
“这点伤,本宫还能忍得!那丫头才是个傻子,她怕拖累本宫,不辞而别,本宫去寻,她又以死拒绝本宫,她承受的痛,本宫甚至不敢想象。细数起来,本宫欠她太多太多。如果宇文吉再伤了她,本宫都不知该如何偿还。”
“她已经是北周皇后,宇文吉宠得她无法无天了……殿下真的不欠她什么。”
“本宫对她的亏欠,你自然不懂。你们所有人都容不下她!但是,本宫心里只能容下她一个!”
“殿下……”宁婵儿这才发现,他不是要与自己谈情说爱,而是要与自己摊牌。“殿下,臣妾是您的正妻,以后,不管殿下做什么,臣妾都陪着您!”
宇文恒却并不屑于这样的陪伴。
“明日登基,恐怕你不能参加!”
他眼光如水,口气也异常平和,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宁婵儿不禁怀疑自己听错,“殿下,臣妾为何不能参加?臣妾是要被封为皇后的!”
“明日,本宫要清杀所有顺从睿亲王和宁家的人,看在你与本宫拜过堂的份上,本宫饶你一条命!”
宇文恒说完,从手臂上拔下步摇簪,仿佛杀一只兔子,刺进她的腹部。
“清璃所受的所有的痛苦,本宫让你以及你背后的所有人,都陪着本宫品尝一遍!”
“殿下……殿下……不——”
宁婵儿从床沿栽下去,恐惧地捂住腹部的伤口,手背上步摇簪的珍珠纵是染了血污,仍是光芒莹莹,华贵逼人。
“不必挣扎,你暂时死不了!本宫也不会让你死得如此痛快!”
殿门砰——一声巨响,陡然被撞开,庞铮带着归斯闯进来,本是急着来给宇文恒处理伤口的,见宁婵儿摔在地上,血流不止,顿时不知所措。
归斯看了眼宇文恒手臂上的伤,忙把药箱搁在桌案上,拿了止血的创伤药给庞铮,“你去给殿下包扎,我看太子妃的伤。”
宇文恒对归斯道,“不要让她马上死掉就行了!”
他又冷声对庞铮道,“传令下去,太子妃拿发簪刺伤本宫,证据确凿,本宫是反击她,正当防卫。把太子妃送入大牢
,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不到一个时辰,东宫里浩浩荡荡挤满了人。
太后苏凉玉,是最后一个赶过来的,一进宫苑,就见睿亲王、宸妃、苏世云,宁万里、宇文泰等人都焦躁地等在宫廊下。
苏凉玉搭着宫女的手,略顿了顿脚步,示意众人免礼,直接挡开庞铮和九福的阻拦,进入书房。
房内,隔着腾龙翘首桌案,父子两人,气氛紧绷,清璃豢养的金钱豹就趴在桌下,眸光幽幽地,有些委屈,它嘴边一盆牛肉,竟不曾碰过。
凭一身支架支撑的宇文启胤,竟是扶着桌案站着的,脸色涨红得发紫,已然怒火攻心。
宇文恒则在窗前负手而立,强硬的气势,不容忤逆,竟比他的父亲更阴沉。
苏凉玉看了眼桌案上两张写了字的纸,一张是“为何”,一张是“给朕解释清楚”。
显然,有些话还是未能说得清楚,否则,境况不会僵持到如此地步。
苏凉玉见儿子气闷地别开脸,忙走到孙儿身侧,关切拉住他的手臂,看了看包扎的伤处。
“恒儿,手臂还疼吗?归斯说,伤口很深……这宁婵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都快要当皇后了,为什么突然刺杀你?”
宇文恒忙恭顺地单膝跪下,“让皇祖母忧心了,皇祖母放心,她已经受到了惩罚!那女人,身份诡谲,心思险恶,本也不配母仪天下。刚刚,归斯从我登基所穿的龙袍上,验出了毒粉。”
桌案那边,宇文启胤匪夷所思地蹲坐在椅子上,忙拿笔写道,“刚才你怎么没提到龙袍上有毒粉?又是你胡诌来,危言耸听的!”
苏凉玉狐疑地看了眼那纸上的一番话,忙扶起姿态恭顺的孙儿。
“恒儿,你父皇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你被刺伤了,龙袍被撒了毒粉,他竟
还要站在宁婵儿那边么?”
宇文恒无奈地挫败笑了笑,前一刻的一身强硬,收放自如,此刻已荡然无存。
“父皇一向是站在皇叔那边的,他自然是不同意孙儿惩罚宁婵儿的。”
“事已至此,证据确凿,还有庞铮作为人证,宁婵儿死罪无疑,没有直接要了她那一条命,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苏凉玉拍了拍他的肩,“好好歇养着,哀家看,还是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当然,苏良娣倒也不够格当太子妃,明日的登基大典,只能难为你孤单一个人了。”
“孙儿不觉得为难,三哥的登基大典,不也是一个人么?”宇文恒说着,格外看了眼父亲。
“你若非要学老三,大可以杀了为父为所欲为!”
宇文启胤写完最后一句话,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撑起身躯,摸过一旁的拐杖,便出了书房。
随即,慕容瑚紧张地冲进来,“我的恒儿呀,叫为娘看看,你伤在哪儿了?”
苏凉玉安抚她几句,叫慕容瑚留下来陪着宇文恒,便直追着宇文启胤出去,并叫了睿亲王一并上前训话。
“哀家不管你们如何决断,既然宁婵儿已罪无可恕,便不能容她再留在恒儿身边!”
睿亲王却还是疑惑重重,“母后,此事还是再细查一查……”
“查什么?难不成,你认为是恒儿自己刺伤了自己吗?”
“……凭太子殿下一贯的忤逆与倔强,不是没有可能!”
太后勃然大怒,“混账话!哀家早就觉得这个宁婵儿和赵坤脱不了干系,都是因为照顾你的颜面,才闹到如此地步!睿王,哀家够纵容你的了,你皇兄也足以照顾你,不要以为你手上有点兵马就可以为所欲为!”
睿亲王看了眼铁青着脸色的兄长,见母亲扬长而去,颇有些为难地劝道,“皇兄,
皇族史册的祖宗规矩摆在前面,储君必须携正妻登基,您当初也是如此,宇文吉夺位登基自然不能算在内,太子殿下可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咱们不能让臣民们认为,他也是不守规矩的储君呐!”
宇文启胤叫了九福到近前,在他耳边啊呀啊呀地嘀咕了几句。
九福忙堆上笑,对睿亲王道,“皇上说,王爷这一番心思,太子殿下也是明白的,不过……恐怕太子殿下太过明白,以至于皇上也管不住他了!王爷您还是管好自己和您的人,不要再犯任何错误!”
睿亲王哑然,见宇文启胤要离开,忙跪地恭送。
随即,他便看了眼宁万里,也出了东宫的大门。
宁万里极有默契地过了片刻,见众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方跟过去,直追到御花园的湖畔,见睿亲王格外停了脚步,他才上前。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叮嘱过你多少回?登基大典之后,再寻机会杀宇文恒不迟,你怎叫宁婵儿今日动手?”
“王爷息怒,臣不曾给义妹下过任何命令。不过,微臣听说,太子殿下去寻过苏清璃……”
睿亲王眺望着湖面,如看一盘棋局,双眸冷鹜地紧皱起来。
“眼下,能让宇文恒听话的,也只有苏清璃。那女子走得倒是有先见之明,不过凭宇文吉散漫的脾性,定然走不快,趁着他们尚未抵达京城,马上把苏清璃给本王抓了,不愁宇文恒不听话!”
“王爷,您忘了?魑魅魍魉还在苏清璃身边……”
“多派几艘快船,多派些杀手,乔装成御风堂的人,本王不信,苏清璃不跟他们走!”
宁万里对此事无甚把握,却也不得不应下。
睿亲王愈加笃定自己的决断万无一失。“万里,你马上去甄选杀手,本王去牢里看一看宁婵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