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陛之上,九福弯着腰,把耳朵凑在宇文启胤唇边,平展着眉梢,浅扬着唇角,恭顺点了点头。
随即,他直起腰背,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丹陛下道,“皇上口谕:睿亲王既如此厉害,竟号令群臣为太子妃讨一个公道,不如倾尽全力好好帮扶太子治理南周,一番心思都用在管小辈们的儿女情长,史官们落在纸上,朕担心,你堂堂亲王会贻笑大方!”
睿亲王刻意地拉着袍袖压了压头上的汗,佯装一副惶恐恭谨的样子,看在地上的眼神,却狰狞阴沉。
“臣谨遵皇上教诲,定尽心扶持太子殿下!”
琉璃似的艳阳天下,一艘宏大的半旧的商船,夹杂在江面上往来的船只中,毫不起眼。
江面上清风带着河水的甜腥之气,徐缓吹来,浮动船头女子静雅无绣的月白丝袍。
女子梳着简单的斜髻,黑亮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那发髻上只简单簪了一支珍珠步摇簪,眉目无妆,却风华绝俗,让整片江面黯然失色。
她盘膝坐在船头的锦丝软垫上,指尖下古琴流溢一曲比水波更动人的清新曲调,一旁紫檀木小圆几上燃着一炉醒脑的薄荷香,被风吹得只剩下一缕……
宇文吉歪靠在船舱内长椅的锦绣方枕上,手上拿着一本折子翻看着,听着那琴声,一时失神,视线穿过敞开的雕花木门,看向船头,只见天与水之间,那单薄的背影秀雅惊艳,不染半点人间烟火。
走得如此匆忙,到了穿上却又如此清闲,船在急行,凝在她身上的时间,却仿佛停止了一般。
若非亲见她在眼前,他委实不敢相信,她竟真的跟他北上,纵是如此听着她弹琴,他还是担心,她会突然跳入水里寻了短见。
于他来说,眼前也算是凯旋。
自幼,宇文泰和宇文恒想得到的东西,不管喜欢与否,他都会抢一抢,不管能
不能得手,总要让那兄弟二人不痛快。
现在,最大的胜利便是,他成功得迎娶了宇文恒一直想得到的女子。
“清璃,换换曲子吧,明日是五月初九,老九的登基大典,我们应该用几首欢快的曲子为他祝福!”
他却没有察觉,清璃身边还落了三个人,正剑拔弩张……
清璃指尖停在琴弦上,却未再弹下去,一旁小圆几上香炉里冒出的烟,因真气暗涌妖娆乱了方向,身侧的阳光,被高大的黑影遮挡……
魑魅和魍魉立在清璃身后左右两侧,手上的长剑直指立在船舱顶上的宇文恒……
宇文恒没有理会他们,手中甩出一条绳索,精准缠在清璃腰间,巧劲儿一扯,将她带入怀中。
不料,她竟拔了头上的步摇簪,猝然刺进他的手臂,他凝眉一震,手上松了劲儿,魑魅和魍魉挥剑刺来的瞬间,她挣脱他的手臂,后仰直坠入水中……白袍突然绽在水中,牡丹般清绝艳丽。
魑魅和魍魉大惊失色,忙跟着转了方向,一起纵身如水。
宇文恒鹰眸近乎狰狞地悲痛地望着沉入水中的女子,眼眶灼红如泣血……
宇文吉手上的折子翻过一页,忽然听到一阵噗通噗通的水声,慌得手上一颤,折子摔在地上,他看向雕花门外,就见船头只剩了那一架古琴。
他顾不得腰腹上的伤痛,跌跌撞撞地从船舱里奔出来,却见宇文恒提着长剑绝望地立在船头,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水中。
“九弟,你要干什么?明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你竟追来这里?”
宇文吉愤懑地看他一眼,冲到船头,就见魑魅和魍魉正一边一个,架着清璃从水底浮上来……
她四肢静静地没有丝毫动作,长发四散,一身月白的丝袍随着水流荡漾开,真丝盈盈闪闪,荡漾成一身空灵的幻光,被戴着骷髅面具的魑魅和魍魉架着,她越显得不容于尘世
,一双大眼睛就那么圆睁着,看着船头上的宇文恒,仿佛想看清什么东西,又仿佛单纯只是想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滚出眼眶……
魑魅和魍魉自水中带着她飞身上来船舷,宇文吉忙上前拥住她。
“清璃,你这是要做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
魑魅和魍魉则警惕地看向船头,就见宇文恒已经不见了踪影,如来时一样诡异。
裴禄带着护卫从船舱里冲出来,忙跪趴在地上。
“皇上,快上来……奴才该死,没有看好皇后娘娘,刚才不知怎么的,竟昏睡在茶室里了……奴才实在罪该万死……”
“行了,废话少说,马上把朕和皇后拉上去。”
清璃被安顿到寝室内,只留玄素伺候。
宇文吉要进入寝室,不料,竟被魑魅和魍魉阻拦。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朕要见自己的皇后,还要你们允准?”
玄素从门里出来,左右看他们一眼,“主子让皇上进去说话。”
魑魅和魍魉相视,这才垂下手。
宇文吉不悦地瞪他们一眼,忍不住恼怒。
“以后,朕想见谁,轮不到你们两个狗奴才置喙,站去朕看不到你们的地方,否则朕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完,他直接经过玄素进去。
玄素看了眼房内的清璃,随手带上门。
“魑魅,魍魉,我戴你们去换衣裳。你们是知道的,不管是护卫还是丫鬟,主子素来是挑剔的,不只要求恭顺听话能力强,还只接纳貌美之人,所以,你们既要跟着主子,这吓人的面具以后不准佩戴。她早就搭配好了药水给你们,每日往脸上涂一涂,脸上的刺字疤痕定然能消除,平日若是有空,至少每三日洗澡洗头,从头到脚不得有任何脏乱或异味,明白吗?”
魍魉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却是习惯了众人见他和魍魉时退避三舍。“我们跟着皇上都习惯了戴这面具……”
玄素挑眉,“好啊!你们还是回去继续跟着皇上好了!”
魑魅忙道,“玄素姑娘,魍魉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换,我们都听新主子的!”
寝室内,清璃还是一身湿漉漉的,怔怔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口,脸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泪还是水。
宇文吉忙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直到擦不出水,又拿来梳子给她轻轻地梳理整齐。
“璃儿,朕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他,也知道他为什么来寻你,更知道你为何不跟他走……朕答应了这辈子不碰你,也请你答应朕,下次他来,让朕收拾他,你不要再为逼走他而寻死,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清璃嘲讽地笑了笑,“宇文吉,你的意思是,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么?你忘了,前两日你还想害死我!”
宇文吉在她身前蹲下,两手握住她的手,由衷地叹了口气,却无法与她清冷的眼睛对视,只看着她的双膝。
“璃儿,你是朕的皇后,你也该体谅朕的难处!眼下与前几日不同,我们已经离开南周地界,你若死了,且不说岳父可能挥兵来征讨,朕还要迎着臣民们的嘲笑,劳师动众给你举行国葬。朕担不起如此代价!”
精明的皇帝,都该如此算计才对,宇文恒似乎总也算不过这笔帐。
“你放心,我只是赶他走,没想死!他也不知,我其实是会游泳的。”
宇文吉暗嘘一口气,这才抬眼笑看着她。
“你刚才在水中睁着眼睛看什么?你吓坏了朕!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子很像是死不瞑目?”
“我看我的前世今生。上辈子,我那么容易得到他,却不懂珍惜,或许,老天是为了惩罚我的任性,才让我失去他。”
“不要再胡思乱想,人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前世的。”宇文吉安慰拍了拍她的肩,站起身来,“换身衣服歇着吧,朕叫他们去准备你爱吃的果点
端进来。”
“不必了,我想吃什么,会叫玄素去准备,免得你又给我下毒!”清璃疏冷起身送客,一身袍子还在滴水。
宇文吉无奈地耸肩,“你想聊天的话,叫玄素来叫朕。你大可放心,朕再也不会给你下毒!”
清璃讽刺地目送他出去,直接关上门。信他,她还不如直接去死。
东宫庭院里,宁婵儿带着一群宫女,将登基大典地礼服送进寝殿,左右看了看,只见当值的几个宫女在,身份有些许分量的太监护卫竟是没有一个在的。
“庞铮呢?怎么他也不在么?”
自打阮宏被严惩之后,东宫里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学乖了。是以宁婵儿如此一问,众人都跪在地上,无一人敢暴露太子殿下的踪迹。
宁婵儿一扫几个宫女,“你们这是欺负本妃呢?苏清璃不过仗着自己是北周皇后,来这里罚了一回阮宏。如今她走了,你们竟还怕她不成?你们看看清楚,本妃才是这东宫的女主人!你们不说,本宫就不会罚你们吗?”
宁婵儿示意自己贴身的宫女们,把登基大典的龙袍放在桌案上。
她兀自坐上储君宝座,恣意地动了动肩膀和脖颈,威严一扫众人,“本妃明日开始,便是南周的皇后,本妃所问,也是为殿下登基大典,既然你们不说,本妃也不与你们客气!来人,给本妃挨个打嘴巴严审!”
“登基大典,本宫耽搁不了,太子妃多虑了!”
宇文恒飞身落在宫廊下,直接迈进门槛。
他左臂上,还刺着一根珍珠步摇簪,那步摇簪上的南海珍珠,大小均匀,华贵无匹,血沿着手臂手背流淌下来,滴在地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直接朝着内殿走去。
宁婵儿被吓得面如土色,忙追进去,“那是她的簪子么?殿下竟然去找她了?她惩罚臣妾就罢了,竟然也伤害殿下?!她当自己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