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瓶子,警惕地环看四周,怒气却莫名地在心底炸开,嗅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知道那人还在,便愤然把瓶子丢出了窗外。
正站在院子里的巴图墨送走赵珺儿,正要转身回厅堂,敏锐察觉脑门左侧飞来一个东西,迅敏抬手一抓,却不料竟抓到一个小玉瓶,打开瓶塞,是满满一瓶百花蜜。
在巴图族的风俗里,一个女子若喜欢一个男子,就拿自己喜欢的东西去砸给男子,那东西也便成了定情之物。
苏清璃却不了解巴图族的风俗,对他更谈不上喜欢。
不过,百花蜜好像是云家酒窖里才有。
清璃回来时,两手空空,这东西怎么会飞到锦华阁来的?
心头一个不安的揣测,他忙冲上楼,却发现房内并没有别人。
梳妆台前的女子,裹着一袭浅淡的蓝紫丝袍,满背湿漉漉的长发垂散如黑瀑,倾斜凌乱的刘海下,刚敷了那黑黢黢的海藻泥,反而白润得比他手上的玉瓶更好看,眼角妩媚的双眸眼眶通红,泪花碎钻般在眼眶里闪耀……
自镜子里发现他,清璃有些慌乱地擦掉眼泪,顷刻间满目冰冷。
巴图墨忙上前,尴尬地把瓶子放在梳妆台上。
“这瓶子里还有蜂蜜,怎么扔了?”
“不过一个不喜欢的瓶子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巴图墨忙上前,“刚才宇文恒来过吗?姑父让我在房内守着,看来是有道理的。”
“巴图护卫,你的问题太多了。”清璃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看了眼镜子里,“你先去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去芙蕖院陪祖母用膳,你也一起去吧。”
巴图墨随手把玉瓶踹在怀里,“刚才祖父还派人过来传话,晚膳要在芙蕖院用呢!我回去换身袍子,过来接你。”
“好。”清璃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他一眼,“别穿颜
色太亮的袍子,尤其这金色,黄色,亮蓝色,刺绣的袍子反而显得你更黑。”
巴图墨忍不住照了照镜子,的确,他没有宇文恒那么白。
这些时日,他被那些奴才夸傻了,都说他穿这些衣服好看,还说,六小姐定然多看他。
六小姐的确是多看过他,没想到,却是因为他太难看。
那些没半句真话的狗腿奴才,一个个都该被乱棍打死。
“既然我的衣服不好看,你怎么不早说?”
清璃哭笑不得,“在猎场那会儿你可是我的死对头!再说,我也没想到,你们巴图皇族的人审美这样古怪,怎么难看怎么穿。你现在是我的人,总不能给我丢了面子。”
巴图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我穿错衣服,和我们巴图人的没关系,你要讽刺我,就讽刺我一个人,别讽刺我的族人。还有,本王子不过给你当护卫,可算不得你的人。”
清璃气结拍着梳妆台站起身来,端起强硬的气势,“巴图护卫,你这是以下犯上么?要不要我告诉我爹啊?”
吵架找家长,她苏清璃也是头一回这样厚颜。
巴图墨顿时气短三寸,强忍着火气,俯首道,“卑职不敢!”
清璃挑眉,忍不住微扬唇角。
她总算明白,爹为什么说,叫王子当护卫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想起之前这王子殿下嚣张且自以为是的样子,心里倒是真舒坦。
当然,谁叫他是巴图古丽的侄儿,谁叫他是苏雅媚的表弟,谁叫他闯了祸,还要她背黑锅呢?活该!
巴图墨见她瞳仁如黑漆般,深不可测地直盯着自己,不禁浑身不自在。
“……你说我穿得不好看,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
清璃本来想给他一些建议,想起他这几日的穿衣风格,她不敢恭维地摇了摇头,想想还是算了。
“你去楼
下等我一下,我带你去苏家的店铺里选几套好的。”
巴图墨无奈耸肩,“我需要带银子吧?”
“不用,我送你两套便是,对了,还有……你这发辫也不对,男人中分了头发,还弄两条麻花辫,实在太难看了。”
巴图墨欲哭无泪,他在她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么?“我们巴图族的男子都这样梳头发呢!”
清璃强硬地道,“你们巴图族的男子我懒得管,你是我的护卫,我容忍不了一个中分头发的男人站在我身边。趁着我头发还没有干,你过来做,我先给你整理一下。”
巴图墨担心地捂住头发,实在不敢更换发型,他是王子耶,尊贵的头发,怎么能让一个女人随便梳呢?“不用了吧,祖父和五哥会笑话我的……”
春日苏府花园,暮色如画,葱翠的绿意层层叠叠,随处可见怒放的牡丹,古旧的楼阁浸染于夕阳里,透出温暖的味道。
白昼已经比从前长了许多,天尚未暗下来,满府里已然张灯结彩。
因,曾经是前太子妃的大小姐苏雅媚,凤命回归,凭着她祖父要入宫当太子良娣了,实在可喜可贺。
清璃第一次发现,不着急去取悦一个男人,不为一个男人提心吊胆,不去追究自己前世的债,竟可以这样自在轻松……
她搭着巴图墨的手腕,进入芙蕖院,满院子里忙碌照顾挂红灯笼的丫鬟都意味不明的朝这边看过来。
掌事的玄素和玄怡站在厅堂的门廊下,忙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六小姐和王子殿下行礼?”
满院子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巴图王带着他的五孙儿也进门,乍见一位帅气的男子托着清璃的手,不禁多看两眼,却发现,这男子是他的宝贝七孙儿——巴图墨。
巴图墨一身蓝灰色的锦袍,领边和袍袖上
是银色绣纹,搭配黑色腰带和靴子,一身贵雅内敛无法形容,头上自高高的发顶,垂下数条乌黑明亮的细碎发辫,额上一条蓝宝石抹额,衬得双眸如星,笑颜绝代。
清璃一袭鹅黄锦袍,外罩蓝绣蛟绡纱袍,高挑婀娜,在巴图墨身边,反而显得小鸟依人了。
五王子笑道,“难怪丫鬟们都不看我却直盯着老七。老七,你这袍子哪儿来的?头发也很惊艳呢,和清璃站在一起,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巴图墨被兄长和祖父打量,顿时局促地垂下了被清璃搭着的手,与她拉开距离,素来粗犷不羁的男子,竟是露了几分羞涩。
“呃……袍子是清璃给我选的,头发是她给弄得。”
清璃忙道,“皮肤黑的人切记穿太亮的颜色,否则反差强烈,反而凸显自己的缺憾。”
五王子和巴图王都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金袍子,这丫头真是大胆呢,这是说他们巴图族的衣服太丑么?
清璃也忍不住瞥了眼他们的袍子一眼,毫无惧意地笑了笑,“陛下和五王子这一身贵气十足,但是,的确是太亮了……”像极了暴发户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有钱。
“还有,七王子脸型瘦削,五官立体,天生俊美,扁遢的发辫和大耳环实在糟蹋他的优势,所以,我把他的头发编成小发辫,全部高束起来,搭配银灰色发饰和发簪,完全露出他漂亮的额头,整个人会显得冷酷又帅气。”
五王子不禁笑了笑,“穿对衣服了,梳对了头发,老七简直是换了个人呐!不过,我们家老七还从没有被一个女人改变过,尤其没吃过软饭,这可是破天荒了!”
巴图王却是满脸欢喜抑制不住。“老五,别这么奚落你弟弟,他知道自己穿错二十年的衣服,梳错二十年的头发,已经非常难过了。这些时
日,那些奴才们,天天安慰他,说穿亮的衣服,六小姐一定会多看他……”
祖孙俩说到这里,突然就哈哈哈哈的爆笑起来。
清璃这才见识到巴图人爽朗和乐的一面,而不是阴暗,精于算计和毒辣。
巴图墨被笑得双颊通红如火,忍不住侧首看了眼清璃,虽然她一脸的不苟言笑,却还是忍不住嗔怒,“五哥,祖父,你们可以了!再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们了。”
“不理我们呀?清璃理我们就够了!”巴图王谦和地道,“清璃,有空也帮我们整一整,不如我们巴图族的男子都换了……”
这是换一整套服装体系呀!“鉴于你们是巴图古丽夫人的亲戚,我收钱才提供形象改变方案,一个人一百两,你们整族都换的话,我要收五千两银子,没有现成的银子,收银票也成。”
巴图王失笑,“这可不公平,老七不是一两银子都没给你么!”
“那是因为,他现在是我的护卫。陛下和五王子殿下可以去打听一下,我苏清璃之前的四大护卫,都是俊帅有型,天下无双,从头到脚不得有半点邋遢,出来混,最起码的严谨必须有。”
五王子却怜悯地拍了拍巴图墨的肩,“俊帅有型,天下无双哈!老七!”
巴图墨气结挡开他的手臂,却被清璃抓住了手腕,搭在掌心下。
“巴图护卫,你现在是我的手杖,主子我身体不适,还有些头晕,劳烦你扶稳了我!”
巴图王和五王子瞧着巴图墨吃瘪的窘迫模样,又忍不住大笑。
老夫人听到谈笑声,从厅堂里撑着拐杖迎出来,忙对巴图王行礼,“陛下似乎很开心啊。”老夫人说着,却因想到苏雅媚即将入宫,担心地看了眼清璃,视线掠过巴图墨,不禁又折回视线,又多看两眼他的袍子,“今儿七王子殿下真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