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赛马场上,举行骑射比武,整座大营热闹欢腾更胜往日,气氛完美,仿佛无甚波澜。
鹿骁更是玩在兴头上,听得苏雅媚、宇文滢等人议论清璃境况恶化,直至午膳时分,方瞅准机会探望清璃。
见宇文恒正坐在看台龙椅上与宁婵儿说话,他借着上前领赏,试探道,“我正要过去看望清璃,太子殿下要不要一起?”
宁婵儿挽住宇文恒的手臂,紧张绷着唇,眼角眉梢却僵硬地挂着笑,唯恐众人当自己善妒,心一横,忍不住又多言一句。
“太子殿下若是想去,便去吧!苏御医平日照看太子殿下的腿,也极是辛苦,理当多去探望。”
于是,溜须拍马的人,又纷纷赞赏宁婵儿的贤惠。
缎瑶隔着几个席位,客气地笑了笑,“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的心意,我苏家上下心领了,小女前儿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后来又知道那东西都是人捏造的,以至于毒伤恶化,不便太多人打扰。”
宇文恒内敛地咬牙握住双拳,微皱了下眉头,不着痕迹地避开的碰触,示意阮宏拿准备好的宝剑给鹿骁。
“这宝剑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上面的图案是清璃亲手画的,本想待到你生辰时送你的,现在本宫借花献佛了。”
鹿骁双手接过宝剑,发现上面雕刻了许多小孩的图案,高束着小发辫,小脸儿胖乎乎的,有玩弹弓的,有跳绳的,还有练武功的,还有被义父牵着手站在院中的大树下赏月……一幕一幕都很熟悉,这是他的童年。
宇文恒见他看着剑鞘上的图案怔愣,忙道,“清璃打听了你很多事,画出来让铸剑师雕刻上去的。有一部分,是我亲口告诉她的。鹿骁,你真的很走运,清璃画了你的半生。”
宇文滢坐在公主席位上望着那柄银亮的长剑
,见上面镶嵌了许多细碎的宝石,不禁失笑,“清璃不过动了动笔,那上面的宝石,恐怕是殿下买下的吧?”
宇文恒自嘲地笑了笑,“本宫可没这么慷慨,这也是清璃的心思。铸剑师拿了剑给她看过,她说不够匹配鹿骁的铠甲。他的铠甲总是那么亮,且一尘不染,这剑总不能太暗淡。”
众人微妙地安静下来,都默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宇文滢。
慕容瑚和苏凉玉相视,忍不住狐疑。这样的恩裳,送什么都可以的,譬如,一匹马,一双马靴,或者铠甲也好,为何偏要送清璃给鹿骁的剑?
宇文恒端看着鹿骁眼眶微红的窘状,心头的酸楚却无以复加。如果他不能和清璃在一起,只能帮她寻一个爱她的人,鹿骁,无疑是最佳人选。
“清璃总觉得,她亏欠了你什么……所以……”
鹿骁握着剑,突然说不出话,不等宇文恒话说完,他恩也忘了谢,转身,就直奔清璃所在的储君寝帐。
宇文恒垂下眼帘,强硬握着拳头,感觉到宇文滢清冷的目光,忽然忍不住有些妒忌鹿骁这样的自由。
鹿骁到了储君寝帐门口,就倏然又停住脚步。
佯装出一副刚刚比武胜了巴图族五王子该有的欢悦,唇角笑意余韵仿佛未曾停歇,手上拿着银雪宝剑,与他一身银色骑装,和额上雪白的猫眼石抹额,完美匹配。
清璃静躺在床榻上,手上握着一本医书,见他进来,首先看了眼那柄震撼人心的剑,不禁狐疑。
这剑何时弄好的?
她只是偷偷画了图,放在了自己寝宫的书房内,想等着鹿骁生辰,给他一个惊喜。
盯着那剑鞘上精工雕刻的图案和闪耀的细碎宝石,心头隐隐一阵恍惚,不过一瞬,便猜到了宇文恒的意图。
鹿骁拿着剑,对上她复杂的目光,
忽然又无所适从。
于是,漫无目的,絮絮叨叨说了一番狩猎的趣事。
清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随手把手上的医书阖上,啪——一声,打断了鹿骁的话。
“你说完了吗?”
“清璃……”
“你开始喜欢宇文滢了吧?我知道,她人很和善,我还听云世琰说,她总是在你面前,细说我的好……可见她头脑人品都不错。”
鹿骁在床沿坐下,“她说你的好,都是为让我开心。她要嫁给我,也是存了目的。你知道的,只要你……”他轻抚长剑的剑鞘,深重的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只要你愿意,我们马上可以……成婚。”
“鹿骁,祝你幸福!我的婚姻,现在看来,必须达到天下太平的目的,才不至辜负我爹娘生养我一场,嫁给你,是浪费了。”
清璃说完,闭上眼睛,懒得探究鹿骁的尴尬与震惊,随即又道,“永远不要忘记,皇族人最善利用别人。我虽对你冷,却从不曾真正的伤害你!你是我的家人,天塌下来,我们都是愿意为彼此支撑的。”
说完,她翻身背转过去,“你去玩吧,我再睡会儿。”
鹿骁黯然起身出了寝帐,正见宇文滢仓惶踱着步子,远离了寝帐一侧。
这女人刚才竟在偷听?!
宇文滢察觉到他的目光,忙转身看了眼,却毫无尴尬地就堆上笑上前来。
“鹿骁,清璃怎么样了?刚才看你过来,我也忍不住想看看她,却又怕打扰你们说话。”
“公主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什么意思?”
“殿下应该明白我是何意。”鹿骁说完,又握了握手上的剑,端平起来,轻抚上面的图案,“若这是生辰礼,定然是个巨大的惊喜,太子殿下却在此时把它给了我,目的很明确,他让我保护好清璃,所以……请公主
殿下恕罪!”
鹿骁抱拳行了礼,便朝着自己的寝帐走去。
“苏清璃,你到底对鹿骁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毁掉他?”
宇文滢这便要闯进储君寝帐内质问清璃,帐帘内,猝然蹿出一只金钱豹,吓得她惊叫一声。
帐内,清璃威严轻唤,“皇帝,回来!不得无礼!”
金钱豹就又钻进帐帘内。
清璃在帐内又翻开医书,淡冷地说道,“公主殿下若是够聪明,可直接去叫太后写赐婚懿旨,鹿骁是不敢抗旨不尊的。不过,若是公主胆敢做任何伤害鹿骁的事,我苏清璃定十倍奉还!”
太后突然下了赐婚懿旨,四公主宇文滢将于下月初八下嫁鹿骁,宇文珊则被赐婚于巴图五王子,而太子殿下则在登基大典之后,迎娶宁婵儿为妻。礼部、苏家、巴图族、即日起,着手准备婚礼。
因此,晚宴,外面是一片歌舞升平,护卫们嚷着搬酒……整个大营弥漫着烤肉与美酒的香气。
清璃仰靠在枕头上,赫然发现,整座寝帐坟墓般寂静,而外面的尘世,不论少了谁,都是无关紧要的。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听到宁婵儿欢快的歌声,嘤嘤柔柔,黄莺般,着实叫人不得安宁,尾音妩媚颤着,一首接着一首,炫耀着自己所受的荣宠。
清璃却不知,宇文恒就站在寝帐门外,与挡在门口的苏世云僵持着。
而正坐在龙椅上听曲的,则又是被清璃整容成与宇文恒有九分相仿的宇文泰。
宇文恒忍着腿上的痛,单膝跪下,“我只进去看她一眼,只要确定她无事,我马上出来。”
苏世云冷然如冰。
“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吧。这已然是第二次了,宁万里已经看出端倪,殿下再这样下去,大皇子必死无疑!”
“既然你不让
我见她,为何不把她送回杭州城?你把她放在这里,无人守护,寻常一个护卫,都可能闯进去伤害她!”
“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听曲吧!宁小姐这歌喉,是转为太子殿下练就的。”苏世云说着,就上前,“我亲自送太子殿下回去!”
清璃听到金钱豹在门外低低地失落地鸣叫,忙起身冲下床,掀开帐帘,只见一群护卫提着酒坛子整齐地经过……
最后面的两人议论,“哎?你看到巴图王送给太子殿下和宁婵儿的新婚贺礼了吧?”
“听说了,那夜光玉的蜡烛,放在烛台上,灭了灯之后都能映得满帐明亮,洞房花烛夜摆上两盏,不必担心灭了!”
两个护卫暧昧地笑声渐去渐远,清璃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传说……传说,洞房花烛夜的喜烛燃一夜不灭,新婚的两位新人,定能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整座大营,都在议论这件事。
宇文绝烟不但听说了议论,还亲眼见识到了两个夜光玉的蜡烛。
因此,妒恨难平的她,直接扯了宇文绝尘离开帝王寝帐,到了大营南侧的河边,“今晚你去把那两个碍眼的东西给我毁了!”
宇文绝尘对她的怒火不以为然,望着远处月光下魁伟的山峦,绝然嗤笑一声,“就算毁掉那蜡烛,你也得不到宇文恒的心。”
“可我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学人家苏清璃,不看不就得了么?!”
宇文绝烟顿时哑口无言。
她不是不想潇洒,却无奈心头妒忌强烈,如何也做不到不看不听。那太子妃之位,未来的皇后之位,差一点就是她的!
宇文绝尘百无聊赖地陪着她在河边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今日王府里来的下人,“对了,父王今日派了人来,叫你明日回府,以后不准你出门给他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