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那个方向袭来，清寒刺骨，也卷过来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麝香之气。
黑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窝在枯萎的花丛内，僵硬地捧着花盆，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见兄弟已然晕厥，且被扛在肩上，只得丢了花盆，上前跪在地上行礼。
宇文恒是认识他们的，樊五樊七，是赵家的人，赵坤担心赵灵芝被巴图古丽欺负，特意派过来苏家，伺候赵灵芝和苏雅琴，平日这两人做事中规中矩，一见巴图古丽的人就躲避着，没想到，竟养得如此欺软怕硬的本事。
宇文恒从腰间抽了剑，就直抵樊七的咽喉……
樊七吓得惊惧一颤，看了眼宇文恒身后的门板，沉着嗓音，颤抖地辩解恳求，“殿下恕罪，是五小姐命卑职这样做的，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手上什么东西？”
“麝香粉……”
樊七垂着眼皮，盯着银亮如雪的剑刃，战战兢兢地挪了挪跪在地上的膝盖。
“五小姐命卑职与兄长，把麝香掺在六小姐给大小姐的药里，再把一包药粉，埋在六小姐院子的花盆里，届时，待大小姐用过一段时间，闹得终身不孕，她再挑起大小姐和六小姐的争端，让老夫人和老爷对六小姐生厌……五小姐给了我兄弟二人银子，事成之后，叫我们远走高飞。”
宇文恒挑眉，着实没想到苏雅琴有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难怪樊五身上也有一股浓重的麝香味儿。
“既然如此，你就把这包麝香粉，埋去五小姐院子的花盆里吧。苏雅琴被老夫人处置之日，便是本皇子把兄长还你之时。”
“可是，殿下……”樊七话还没出口，宇文恒纵身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一早，天未大亮，清璃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在寝帐内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蒙住头，只当
什么都没有听到。
忽然想到邢扎还没回来，昨晚佟悦临也没有轮值，自然是没有人去开门的……
砰——砰——砰——那敲门声执着不去。
清璃裹着披风，推开卧房的窗子，一身起床气都被冷风吹得汹涌爆发。
“谁呀？天还没亮呢！急着投胎啊？！”
“六妹，璃儿……我的好璃儿……是你大姐我呀！”
苏雅媚脆生生地掐着妩媚的嗓音，隔着墙头，垫着脚尖，看向二楼的窗子。
“六妹，听说，你昨晚忙了一整晚，我这亲手顿了汤……天不亮我就炖上了，银耳山药枸杞粥，养颜明目不上火，特意拿来给你补一补。还有啊，三万两银票我都带过来了……”
清璃气结，看在钱的份上，只得压住怒火，“等着，我下去给你开门。”
关上窗子，清璃就困倦地眯着眼睛打了个打哈欠，返回床榻边穿衣服，却见枕头旁竟放了一张字条。
龙飞凤舞的笔迹，霸气中又透着一股浩然悠远之气，叫她顿时神清气爽。
这男人的确是变了不少，连这一手的字，也比从前更好看了。
九殿下真是好清闲，急着去杀宇文吉，还有心思管她这里的勾心斗角。
我不害人，人却害我，在苏家，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是，习惯，并不表示，她能容忍。
麝香，这么恶毒的玩意儿，可是祖母最厌恶的，且明令叮嘱过所有人，敢以麝香暗害众小姐者，格杀勿论。
苏雅琴这是把她逼上死路呢！
清璃裹上衣袍，穿过院子开门，见苏雅媚端着托盘，身后竟没跟什么丫鬟护卫，不禁狐疑，“红儿紫儿呢？怎没陪你来？”
苏雅媚失笑，“昨晚她们也没有陪我呀。我若悄无声响地突然痊愈了，岂不是也能给大家一个惊喜？！”
“哼哼，惊喜？现在已
经有人准备给你惊吓了！”清璃说着，递上字条，“昨晚我这院子进了刺客，自己看吧！”
苏雅媚正张口欲言，见她神色凝肃，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借了字条过来，疑惑地看了看，顿时又妒又羡，完好的右眼里，神光倏然一阵狰狞隐现，随即便笑着慨叹道，“天哪！这……这是九殿下亲笔为你写的？！”
“璃儿，昨晚苏雅琴派樊五樊七带麝香粉进来，要掺在苏雅媚的药中，樊五樊七已被我掌控。麝香粉也放在了苏雅琴门口左侧，第三个花盆里，她此番是要待苏雅媚患有不孕之症后，挑起你和苏雅媚之间的争端，这几日我不在城内，你诸事小心！恒，丑时，亲笔。”
“心里有数就好，别咋呼！”清璃随即又抽回字条，进了正堂的门，就把字条放在了碳炉里。
苏雅媚把汤放在桌案上，规矩地端坐着，见她出去片刻，拿了两个雪白的小瓷瓶过来，忙道，“这里面没有麝香吧？”
“不放心，你可以叫别的大夫去查，也可以不用。”清璃把药瓶放在桌案上，淡冷地敲了敲桌面。
苏雅媚会意，忙从怀中取出一大叠银票奉上，“你点点，看对不对。”
清璃果真就一张一张地细数着，仔细检查每一张银票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苏雅媚不禁失笑，“我娘亲亲自存入的钱庄银子，这些银票，更是钱庄掌柜亲自送来的，难道还能有假？”
“你可以离开了，我要睡回笼觉了。”清璃说完，就揣着银票，上了楼梯。
苏雅媚忍不住问，“璃儿，咱们是不是应该签写两份契约？万一我这伤疤在用完两瓶药之后未能痊愈，你还给重新调配吗？”
“当然，这三万银子是保你能健康痊愈的，你若是中间使出什么手段，非要不让疤痕痊愈，而故意
赖上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雅媚脸色微僵。“瞧你说的，我给你三万两银子，还不够有诚意痊愈的呢？”
昨晚，她兴奋地一整晚没睡，却一想到递出去三万两银子，着实心疼。
一大早炖汤时，心里更生出几分不服和妒忌。一个柴房里的贱丫头，从前是被她喂着吃狗粮都说好吃的，如今却一跃到了她的头顶上，还要她低声下气地跪求着……
是以，她想好了计策，要借着自己的伤，被越医治越严重，以毁掉清璃这“医术超绝”的美名，没想到竟被这丫头洞穿了心思。
“我这眼睛……回头我就多准备十万两，清璃，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你的脸好了再说吧！我这人也学乖了，救人当看人品。”清璃拍了拍手上的银票，“出去之前，别忘了，顺便带走你的汤。”
直通南北的大河上，宇文恒厮杀了一整晚没睡。
被战事祸及，长河被血色染透，尸体像一根根浮木，横七竖八地顺着水流漂浮着，打捞尸体的大船上，堆积成山。
被泼了火油的战船，在江面上火势连绵成一片，烧红了鱼肚白的天际。
宏大的龙首大船，船桨整齐地随着号子起伏有致，仿佛巨龙长了一双羽翼，在河面上急速穿过被烧得残破的火船和连绵的尸体……仿佛是破了地狱而出的神舟。
锦绣一身龙纹的紫红锦袍的男子，身罩龙鳞铠甲，器宇不凡。白皙的俊颜，在寒风里，冰雪般绝美不染尘埃，冰冷的眉宇间，丝毫看不出厮杀一夜的疲惫。
他坐在船头的龙椅上，正闭目养神，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鹰眸微启，深邃的瞳仁，落在庞铮带着一群护卫身上。
他们押了两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上前来，庞铮手上，还提了个大箱子。
“殿下，魑魅魍
魉被抓，宇文吉的首级也已在此，宇文吉全军覆没。”
宇文恒脊背靠在椅背上，眸光严苛挑剔地冷扫了眼魑魅和魍魉，眉梢肃冷微挑，只觉得这两人奇怪。
且不说半分煞气没有，就连身高，都似矮了一大截，更可笑的是，魑魅有了肚腩，魍魉膀大腰圆。
内功深厚，且能驭风而行、遁地而走的两大高手，端端一站，该是气质如虎豹，能以杀气慑人。这两人却像是——吃饱了被撑坏的猪！
不用把他们脸上的骷髅面具取下来，宇文恒已然笃定，他们是假的。
“打开箱子！”
庞铮忙把箱子放在地上，按了下箱子上的开关，箱盖朝着宇文恒的方向弹开。
里面一颗发髻梳理端正的头颅，惨白的一张下巴尖削的瓜子脸，双目紧闭，看不出什么异样。
宇文恒起身，在箱子前蹲下来，眸光直接地淡看着头颅，朝庞铮伸手，“匕首给我。”
庞铮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这头颅本就看着可怖，且已然身首异处了，殿下还要做什么？劈碎了丢去水里喂鱼？照理说，殿下不是这样凶残的人。
递上匕首，庞铮就转开了视线，不管殿下要做什么，他都不想多看。
宇文恒却拿着匕首，挑开了头颅上发际线的边沿，随即，那森白的皮肤，便被匕首的尖端挑着翻开了一点边沿……
宇文恒捏着边沿处撕开，揭下来一张菲薄的面具。
庞铮听得那撕扯的声响，狐疑转头，就见易容面具已经被愠怒的主子怼到眼前，两个眼窟窿正朝着他……
高大的身躯一凛，庞铮恐慌地忙单膝跪下，“殿下赎罪，卑职失察……”
“以后做事，多带颗脑子。”宇文恒转身坐上龙椅，看向冒牌的魑魅、魍魉，“真正的宇文吉和魑魅、魍魉在何处？说了，本皇子饶你们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