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因突然袭来的一阵幽香呼吸微窒,一抬眼,不禁涨红了脸儿。
眼前女子清艳绝俗,长发如缎,雪肤如温润莹泽的羊脂玉,颈侧与微露的半抹胸前,尽是粉色的吻痕……
清璃没有察觉她迅速避开的眼神,一门心思都放在“莫恒”二字上。
“那信上还说了什么?”
“老夫人看过一遍就烧了,只让奴婢来问小姐关于这‘莫恒’的事。”
清璃握紧双拳,强迫自己恢复镇静。“怕是赵珺儿依着莫先生一事,给我杜撰了一个人出来!”
玄素半信半疑,对这答案寻不出其他的毛病,不过老夫人那边可不是好敷衍的。
“小姐,老夫人也听说了,二夫人曾从您的柜子里搜出莫恒的牌位……您这样给一个答案,老夫人那边,奴婢怕是不好交代。”
清璃笑道,“祖母若真的不信,就去问二夫人,二夫人素来喜好去茶楼听戏文,可能知道的事,比我知道的还多呢!”
玄素哑然。小姐如此有恃无恐,是笃定老夫人抓不到那叫莫恒的男子么?
清璃避开她的视线,兀自下床漱口洗脸。
“对了,我爹知道赵珺儿去了赵灵芝身边吗?”
玄素点头,“老爷只派人传话给赵小姐,既认了姑母,便与府邸里几位小姐们一样,克己复礼,未得允许,不准再出门。”
不准再出门?清璃挂着满脸的水珠,抬眸看玄素,“爹这是何意?”
“可能是因为大小姐在医馆被刮花了眼的事,动了气。”
清璃恍然哦了一声,撩起水按在脸上。
苏雅媚那哭诉的本事练就成精,加上撒娇撒泼,父亲定是受不住,才下了这么一道无可挑剔的命令。禁足所有的小姐,明显是顾着娘亲和祖母的面子,不敢只针对她这六小姐。
玄素也果真是玄素,刚才还欲言又止,转眼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把该交代的事,都状似无意
的交代了。
“爹是几时回来的?”
“昨晚子时。”玄素尽量不看她颈侧上扎眼的吻痕。
“宿在何处?”
“大小姐因脸上的疤痕迟迟不能痊愈,哭嚷得厉害,老爷安慰她一阵,就……留宿在古丽夫人那边了。”玄素说着,偷觑了眼清璃的脸色。
清璃勃然大怒,当即掀了面前的水盆,大水冲了桌面,雪白的狐皮地毯陡然湿了大片……
玄素惊得忙退了两步,俯首劝道,“小姐息怒!”
“他就算要惩罚娘亲不肯放弃珝儿,也不该这样愚蠢!”
玄素哑然,“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做评,不过,老爷夫人们之间的事,小姐也莫要插手的好。”
清璃心里堵得难受,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勉强保持着平静,示意玄素退下。
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在脸上拍了自制的珍珠玫瑰养肤精华水,任由皮肤自在的吸收着,随即在衣柜里选了一套鹅黄底的水墨蔷薇锦袍。
袍子换好,皮肤也似敷了面膜般水润清爽,淡妆一蹴而就,左右端详过,确定在长辈面前一切合宜,又叫来佟悦临和邢扎陪着,这才前往老夫人的芙蕖院。
没错,她是奔着算账去的,自然应该先叫自己无可挑剔,再带上最得力的护卫壮大气势。
芙蕖院中,几个丫鬟正忙着擦拭云世琰送的那几个青花瓷大水缸。
清璃穿过庭院,摆手示意行礼的下人们免礼。
祖母到底是宝贝这些风雅的东西,也喜好养荷养鱼,已然与云家决裂,竟然还留这些东西。
待玄怡出来打起锦帘,才进了门槛,房内被炭炉熏得暖和,餐桌旁气氛明显有些古怪。
宇文珝粉白俊秀的小脸儿憋着气,气闷而敌视地盯着苏世云,哭得眼眶鼻子通红,楚楚可怜。
缎瑶揽着小家伙在怀里,脊背僵硬地挺直,坐在椅子上石化了一般,看着桌面一动
不动。
丫鬟们低眉敛目,大气不敢出。
清璃与玄素对视一眼,又看了眼站在苏世云身后的鹿骁,见两人又是眨眼又是摇头,忙上前跪下行礼。“璃儿给祖母,给爹,娘亲请安!”
老夫人和缓脸色端看清璃一身秀雅的装扮,顿觉眼前一亮,“我的璃儿来的正是时候!来,来,来,过来祖母身边坐。”
清璃忙婉拒,“璃儿许久没见着爹了,想挨着爹爹坐。”
老夫人悻悻哼了一声,还是由着她。“倒是难得,竟对你爹撒娇了!”
苏世云见女儿从旁坐下,怒色越沉,凌厉严苛的眼神冷扫她一眼,要质问宇文恒是否又又又……又宿在了锦华阁,却张了张口,碍于母亲心情刚好转,只得打消了训斥的念头。
注意到女儿一身锦袍明丽淡雅,做工精致,竟是比缎瑶那一身袍服还要奢华几分,忍不住微愣了一下。
都说这丫头成了家里最富有奢侈的,今日他才知道,她有多富有。
军队上这会儿却正缺银子,士兵们闹着返家过年,那些部将又嚷嚷着卖了尊严卖了命,竟换不来百十两银子……
想起那些心烦的事,苏世云顿时没了胃口。
“用膳吧!”老夫人威严地冷扫他一眼。
清璃忙给父亲夹菜到盘子里,见母亲低垂着头,始终不动,也不动筷子,心头又刺疼。
“爹,您看我这一身衣裳好看么?”
苏世云喝着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完全是不屑理会。
“倒也不贵,咱们自家锦绣铺子成本价五百两银子一套,卖出去八百两。掌柜说,这是三年前的款,因为颜色太淡,夫人小姐们都不喜欢,便低价给我了。”
“你要喜欢,只管拿来穿便是,我对掌柜说一声,以后不收你的银子……”
“爹真是客气了!锦绣铺子的事儿是您家二夫人陈惠妍在管着的,我也不想掌柜为难,更不想
您那二夫人说我不懂规矩,便按照成本价买了,好让掌柜入账。”
苏世云筷子微僵,看了眼桌案对面眼眶微红的缎瑶,侧首,无奈又不耐烦地看女儿。
“丫头,你到底想讽刺为父什么?偏心陈惠妍?还是心疼你花钱了?”他满脑子都是军队的事,可没心思与这丫头猜谜语。
清璃仍是浅笑客气,甚至还亲自给父亲夹菜放在盘子里。
“女儿的意思是,十年前,您可曾给娘亲买过这样的衣袍?”
“没有。”
“您看我这冬靴,不怕告诉您,是九殿下新给我添置的,靴子里面是兔毛,再冷的天,穿在脚上也暖和。不知我娘亲那会儿跟着您,可曾穿过这样的?!”
老夫人微妙挑眉,忍不住掀了桌布看向桌子殿下可真是大方……儿子,既然我孙女问了,你倒是说实话,可曾给缎瑶买过?”
苏世云脸色越沉了三分,“没有。”
清璃拿裙摆盖住靴子,又抚了抚头上的发髻,“您看我头上这支彩玉金钗,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当年您可给我娘亲买过?”
苏世云已然猜到她想说什么,阖眼一叹,绷着脸不耐烦地怒声打断她。
“没有,没有……都没有买过,你满意了?”
清璃依旧耐心地端着好态度,温柔地笑了笑。
“爹,您不曾给我娘亲买过像样的衣服,鞋子,首饰,却只看到她如今还穿着昔日的宫袍,您不曾给她买过一双像样的靴子鞋子,却只看到她对珝儿的疼惜。您堂堂一个妻妾成群子嗣成群的大男人,却把一个六岁的小娃儿惹哭了,传扬出去,不怕人家……”
“够了!”苏世云一掌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愤然起身,就往外走。
缎瑶两行泪沿着腮畔,无声滚落,“璃儿,我迟早是不会久留的,你又何必惹你爹生
气?!”
“您是我母亲,当年您被人赶出去,差点被人害死,如今您就算不久留,也不该再一次没有尊严的离开!”清璃优雅而坚定把筷子搁下,从容不迫地起身,对母亲和祖母行了礼,直接追到院子里,丝毫不避讳满院子的下人。
邢扎和佟悦临堵在芙蕖院的门口,阻拦了苏世云的一群护卫。
清璃冷凉笑道,“相爷这是要逃呢?”
苏世云被她的话刺了双足,愤懑停住脚步,强硬握着双拳转身,却难以维系平日的冷静。
他凝聚了周身所有的威严盯着女儿浅淡的笑颜,却反被她眼底毫不遮掩的嘲讽暗伤。
这臭丫头,总是能让他暴怒,看样子,她是彻底忘了,当初是怎么挨巴掌的!
“璃儿,我和你娘亲之间的事,你不懂,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你自己的事尚且理顺不清,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我的事怎么就理顺不清了?不就是宇文恒要娶我,你小气吧啦地不让他娶我么!”
清璃声音在晨风里,飘忽轻巧,针尖似地,扎在满院子人的心口上。
众人却都忍不住看向随在苏世云身侧的鹿骁……
清璃察觉气氛有点怪,瞥了眼鹿骁苍白的脸,悻悻咳了两声,“没错,爹和娘亲的事,我的确说不明白,也不该管,爹做的那些恶心的事儿,我也委实不好说。”
苏世云略松了一口气,这就对鹿骁说道,“我们走!”
清璃已然恶心了一个早上,也打心底里憎恶他昨晚的行径,岂会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苏世云……您和巴图古丽生了孩子,和赵灵芝生了孩子,和陈惠妍生了孩子,还美其名曰得了我娘的允许,就在昨晚,您又当着我娘亲的面,去安慰那曾经打我,虐待我,差点害死我的母女……那些事,我真的是不好说,这一大早的,我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