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云勃然大怒,疾步折回来。
鹿骁随在他身侧,见势不妙,忙挡在清璃身前。
“老爷息怒,小姐不是故意的……”
“给我让开!”他扯开鹿骁,抬手就一掌打在清璃脸上,又怒指着她的额头咆哮,“你做得那些事,为父不追究,竟还反了你!”
清璃没躲,结结实实挨下了,单薄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迅速稳住脚跟,挺直脖颈。
身为一个晚辈,她自知话语过分,这一巴掌她受下了,才更有底气。
“相爷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这打女儿的本事,也比从前更狠了三分!”
她啐了一口在地上,唾沫血红,口中也腥味儿浓重,脸上火辣辣地剧痛。
苏世云一巴掌又打在她左边,
清璃摔在了地上,顿时感觉整个左眼也连带着不太舒服了,却反而忍不住笑起来。
“相爷当不了大周王朝的英雄,倒是欺负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最有本事,哼哼哼……呸!”
鹿骁担心地忙从怀中取了消肿止痛的药塞给清璃,迅速忙跪下,挡住又冲向清璃的苏世云。
“老爷息怒!小姐身子弱,经不住这样打……”
满院子的下人跪下去,却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
老夫人听到把掌声,撑着拐杖扶着玄素的手,急匆匆地出来。
“混账!谁给你胆子在我的院子里打我宝贝孙女?你可知道你醉生梦死那会儿,她挨了巴图古丽和苏雅媚多少打?你竟还有脸打她?”
苏世云一个头两个大,“母亲,您且回去坐着,这丫头再不教训,迟早惹出大祸!”
老夫人拿拐杖戳着地面哭嚷道,“你不如教训我这老婆子好了!如今你复仇,自诩名正言顺,你早在十年前,为何不挥兵杀回来?”
“母亲?!”苏世云怒不可遏地涨红了脸,宽阔的胸膛起伏着,脖子上亦是青筋暴凸。
清
璃怒盯着父亲嗤笑,“祖母,您别动气,您不是说了么?我爹的脸早就丢尽了,一个没有脸的人,自然是不会明辨是非黑白的!”
苏世云怒吼,“苏清璃,不想再挨打,你最好给我闭嘴!”
“我娘亲因为爱你,嫁给你,被算计,被害,吃尽苦头,你不但不能保护她,不能对她好,还连她为了活命、为了见到我,而不得不生下的珝儿都嫌弃。”
“那是宇文启胤算计……”
清璃一口气憋在心里,已经憋了许久。
她的确怜悯这个男人,也理解他的痛,但是,他委实不该一辈子这样痛苦下去,更不应该拿自己的痛苦,来祸害天下人。
“没错,宇文启胤的确是算计你,你的那几分赐婚圣旨也来的冤枉,可你一次都没忤逆过。你得了巴图王当岳父,得了个元老陈齐封当岳父,得了大元帅赵坤当大舅子,还得便宜生了大群子嗣,每天闹得三个女人争风吃醋,儿女们勾心斗角,你人生美好热闹春风得意,你天下无敌!承认吧,你根本不爱我娘亲,你只爱你自己,甚至就连我这个亲生女儿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
“放肆!你根本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你,但是,我明白,这十年间,宇文启胤锦衣玉食地照顾我娘亲,为了让我娘亲开心,宇文启胤甚至封我为公主,收我为义女,对我大肆赏赐。因为他知道,我娘亲不爱他,他的付出也永远抵不过相连的骨肉亲情,因此他接纳娘亲的亲骨肉!”
苏世云嘲讽冷笑,“你的意思是,宇文启胤做得对?”
“这无关于对错。你扪心自问,你可曾让我娘亲开心快乐过?你除了给我娘亲伤害,还为她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又凭什么让她回到你身边又把她逼走?我鄙视这样的你!”
苏世云
哑然。
十年,他从一个无能的文臣,变得天下无敌,却得了女儿这么一句——“我鄙视这样的你”!
老夫人恨恨地盯着儿子,按了按眼角,“璃儿的话,也正是我的话!”
“母亲……您也觉得我错了?”
“世云,缎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让她如何熬过那十年?你把她带回来,我本以为你好好待她,也宽待自己,饶恕我们,谁知你……你竟如此执迷不悟,还害得我们都成了千古罪人!宇文吉做得那些事,屠杀我慕容本家一族,都是你害的!”
老夫人气怒交加地,崩溃地咳嗽了几声,玄素忙给她拍背。
“世云,你叫我死后,如何见苏家和慕容家的列祖列宗?!难为我这老婆子半截身子入了土,竟死都没脸去死了。”
清璃听得眼眶泛红,见父亲双泪纵横,适时和缓了口气,心底的愤懑却没有疏解。
“爹,您不忍杀曾经差点害死我的苏雅媚,我为了您也不得不接纳那些兄长姐姐,我甚至为了你从宇文吉手里救他们出来……”
苏世云怒火顿时湮灭,他当然明白,清璃桀骜不驯的本事超乎他的想象,宽容却是有限度的。
“为父知道你的付出和隐忍,因此没有责罚你当时的鲁莽。”
“你若不能爱我娘亲,不能善待珝儿,我会亲自把娘亲和珝儿送走。我不会离开你,你仇恨,我陪你一起仇恨,但是,我绝不会再为你,去接纳任何我没有必要去接纳的人。我现在就一把毒药,去毒死那些让我添堵、让我恨、且忘恩负义的畜牲!”
清璃眸光肃冷尖刻地盯着他,这就怒嚷,“邢扎!”
邢扎从芙蕖院门外进来,“小姐,卑职在!”
“去我的书房,拿红色小药瓶,把里面的药粉,撒到巴图古丽,赵灵芝和陈惠妍的院子里。我已经忍她
们太久太久,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
邢扎忙道,“卑职何需去拿药?小姐前日给卑职防身的剧毒药丸,还在呢,一颗能毒死九头牛,还愁那些人不死?”
鹿骁忙从地上站起身来,这就要开口呵止。
“邢扎!”苏世云暴声呵斥一句,抬手么抹了抹眼角,“这里没你的事。”
邢扎却不甘示弱,“老爷,请恕卑职无礼,卑职只听小姐的命令。”
苏世云嗔怒瞪着清璃,“怎么?你还要叫为父给你跪下认错?”
清璃鼻孔哼气,“这倒是不必,不过,您给我娘亲和祖母跪一跪,却是极有必要的!”
说完,她就转头命令,“玄素姐姐,劳烦你给老爷拿个搓衣板来。”
苏世云顿时脸色恶寒,却没有开口阻止。
满院子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老爷真的要跪搓衣板?
从前的相国大人,如今统兵十万,颠覆天下,却要栽在自己女儿手里了……
老夫人顿时破涕为笑,乐滋滋地等看好戏。
玄素不负众望,果真拿了一个横面宽阔、雕刻纹路深刻细密的搓衣板来,毕恭毕敬地放在苏世云的双脚前。
“老爷,请!”
清璃朝着祖母身后的门喊道,“请爹跪到太阳落山,如此方显诚意!”
苏世云愤懑地踢了踢搓衣板,调整了位置,当真就跪下去。
清璃就蹲在旁边,两手托腮,欣赏父亲脸上恼羞盛怒的神情。
老夫人见儿子被孙女罚得妥妥帖帖,这就进了花厅里,继续用膳。
缎瑶却早已哭成泪人儿。
老夫人忙递了帕子给她,把宇文珝揽在怀里,安慰地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脊背。
“缎瑶,你在这里,璃儿还能开朗些,世云虽然生气,也好在也像是正儿八经的活着了。
从前,我与他说话,他眼睛直看着一个地方,眨也不眨,像个活死人。
你瞧他
刚才,被璃儿气得都快跳起来了,他是因为太在乎你,才会介意,才会这样恨……
你在,他和璃儿都会好起来的,你若走了,这个家,恐怕也成不了家了,我这老婆子死也不能瞑目。”
院子里,苏世云被清璃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禁气结怒瞪她。
“你不用盯着,为父十年都能跪得!”
清璃冷笑,总算,这认错态度还不错。
“让你得机会大半夜的去坏人那里,是女儿不对,女儿必须监督你!”
“你……”这话说的,好像他又是无辜的,却分明是反讽他不够自控、贪色纵情。“不想再挨打,你最好给我恭敬点儿。”
“当然,你是我爹,我该保护你不被坏人玷污了身子!所以,爹,你也得原谅我的疏忽呀!”
清璃说得万分诚恳,甚至还正儿八经地跪下,朝着他磕了个头。
苏世云生生被她跪得眉梢抽了两下,又要暴跳起来。
“我和巴图古丽压根儿没什么,被你这一磕,反而磕成了个有理说不清。”
“原来没什么呀?”清璃微僵了一下,俏颜却端端正正一派沉静无辜,“爹,您说您也是,怎么不早说呀?我还以为,巴图古丽那个年纪,如狼似虎,想必不会让您全身而退!”
苏世云老脸暗红,这就又举起巴掌。
鹿骁慌得要冲过来……
清璃顿时吓得跪缩在地上,脊背上疼出一身冷汗,却分明——巴掌还没落下来。
苏世云也自知过了,忙落下手,“识趣就马上给我闭嘴!”
清璃就乖乖闭了嘴巴。
苏世云从她手上拿了鹿骁给她的药瓶,拔了瓶塞,给她往嘴角和脸上涂抹了药膏。
“爹不用这么歉疚地给我涂药,回头您若对我娘亲不敬,少不了我还和您争执,更少不了挨你的打!”
苏世云被气炸了肺,却无药可医,膝盖上更是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