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尧站起身,对着堂下众人朗声道:“上官霂戴罪之身,仍不思悔改,行恶害命,罪无可恕,秋后问斩。陆唐身为朝廷命官,不仅未能以身作则为民表率,还滥用职权行不法之事,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流放至岭南……”
他将众人一一发落,每处置一人堂下就是一片痛快的叫好声。
然而陆唐之后的处置方紫岚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定定地看着霍三娘的尸身,和怀抱霍三娘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的陆唐。
直到钟尧喊了好几声方大人,她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意见,一切都按钟大人说的办吧。”
得了她的允准,钟尧这才拍案退堂。
待堂下百姓散去,钟尧和方紫岚一道离开,阿宛也跟着一起去了府衙后院小坐。
仍是昨日的亭台风景,茶盏物什与喝茶人也都未变。只是短短一日,外界人事跌宕却变了许多。
三人皆是喝茶不语,见状钟尧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陆唐父亲受上官家牵连获罪,之后一病不起再不理事。至于陆唐伯父陆知章,下官昨夜与他提到建北都护府一事,托他去平山城请皇甫将军过来,共同商议此事。想来他此刻应在平山城,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等他回来陆唐就已经发配了。其余涉案之人的门户都急于撇清关系,应是不会出来为难。”
“钟大人思虑周全,尽管处置就是了。之后不论是谁出来为难,你不必管,我来应付。”方紫岚神色淡然,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盏。
她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今日若不是钟大人运筹帷幄,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昨日是我误会了钟大人,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钟大人不要记恨。方紫岚在这里给钟大人赔不是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钟尧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也是一礼,“此案牵连甚广,若不是方大人一力支撑,下官也不会下定决心彻查。方大人昨日教训的是,在其位谋其职,下官身在燕州知州的位置上,纵是要权衡利弊,也断不可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只会让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弟愈发嚣张,百姓也不会好过。”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你是布衣出身,有今日之景不易,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推至万丈深渊不得出头。但是居高位的人,即便出身再好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如此?上至乾坤宫的那位,下至我这个北境之主,无时无刻不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我们这些居高位的人自风口浪尖摔下,他们再去踩上两脚,要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她说完坐回了原位,钟尧也坐了回去,“方大人此言不错。但我见方大人面色深沉,可是心中还有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钟大人可曾见过鹅卵石?”
钟尧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点头道:“自是见过的。”
方紫岚接着问道:“那钟大人觉得,鹅卵石好看吗?”
钟尧有些茫然,“方大人想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中忽的有些古怪念头,憋着有些难受,不知钟大人可愿听听?”方紫岚神色语气皆是询问之意,钟尧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方才提到居高位之时,我就在想其实不论是谁,都既可以选择表面光鲜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木偶,任由身旁的人装扮,直至成为众人满意的模样。也可以选择举刀持剑做一个一往无前的勇者,不管身边人所作所为,只为一个信念意志走到头。”
方紫岚看着眼前袅袅茶烟,突然笑了,“钟大人,我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好笑?”
钟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隔着茶烟看向面前淡漠却坚定的女子。
她的面容说不上美艳,不过一副普通人的轮廓,他却在心中描摹了许久,觉得形形色色之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那方大人选择哪一个?”
“我想选
“知道是一回事,不服气是另一回事。”钟尧微微一笑,替她又添了一杯茶,“怪不得方大人要问下官鹅卵石。下官为官之前曾听上官敬将军说过,他说少年时期人多少有些胸中意气,直到年岁渐长遇事多了,方知少年意气都做不得数。最终被磨去了性情,成了方大人你口中的鹅卵石。”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方大人口中的前者,便是如这鹅卵石一般的存在,但若是世人皆如此,当真无趣得很。”
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道:“那钟大人又是哪一种?”
钟尧脸上笑意又多了一些,“下官与方大人是一类,也曾想披坚执锐地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却又身不由己地任凭浪打浪去,只为在这漩涡中立足。不过……”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盏,“下官惭愧,若不是方大人今日一番话,怕是已忘了自己也曾选过
仿佛心思被看穿,方紫岚兀的大笑起来,“我们就都等着各自命运的降临吧!在登上戏台以后,不论是谁都有想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尧身后,眼前一片空旷虚无却好像那就是全部,“进入到那里的时候,作为角儿就要开始无休止的表演。但最起码,有些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主。”
她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分不服两分不甘三分不屈四分清醒,少年意气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