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曹军调动可能带来的攻势,张飞从容应对。三军的撒开最终还是为了军情,敌军到底在何处,他不能只等侦察的情报。
定边军各军都有着完善的通讯制度,如果派出去的斥候,一旦超过时间没有回报,身为大将,就有了判断的依据。
且袁绍若是对散开的三军动手,必定要动用骑军,与军情相比,危险和伤亡便不在主要考虑之列。潘扬接令,亦有此觉悟。
正是因为有这些依仗,加上骑军之利,叶欢才能放心的让各路骑军,突入冀州境内,他们是斥候,也可能是诱饵。
被用作诱饵,会有不舒服吗?常理而言,当然是。但一支军队的作风形成之后,就能完美的克制,况且,做诱饵的又何止?
遍观冀州各处战场,铁骑营四军赵大壮麾下,大公子叶恒亲领的一曲人马与敌遭遇,也算是双方骑军的第一次接触。
面对两倍与己的敌军骑军,四军打的有声有色。刘亮的估计没有错,他们正是从那条小道而来,叶恒有着足够的反应时间。
整场战斗,打了小半个时辰,定边军全力反击之下,双方互有伤亡。在援军赶到之时,敌军飞快退却,叶恒也未敢太过追击。
来的援军,并非是四军的后续,而是周游的陷阵二军步卒,拿下广昌的他们,继续向纵深推进,十里之外,便察觉到了战情。
道路一侧,四军一曲正在路边休整,军医忙着为受伤的士卒包扎伤口。叶恒坐在一块大石之侧,赵勇正蹲在一旁给他裹着伤口。
右臂三寸之处,中了敌军一箭,那是飞射,箭法颇为精湛。叶恒的反应慢了一拍,好在身有铠甲遮挡,入肉不深。
战后,军医当然要第一个来看大公子,却被叶恒阻止了,他的伤不重,自己就能打理。此举一出,也令得士卒们感到熟悉。
这还真不是矫情,而是叶家从叶欢开始传下的军中规矩。叶信、叶毅无不如此为之,叶恒内心中,也将之当做天经地义。
不单单是四军一曲的士卒,当陷阵二军得知坐在路边裹扎伤口的少年,就是大公子之时,那种敬佩的眼光,犹如实质。
哪怕叶恒此时的面色发白,嘴唇也有些青紫,却无人会嘲笑。
什么是老兵,不管你在军队中待了多久,没有经历过实战,没有见过敌人或者自己的鲜血。你就是个新兵,没有例外。
除了少数的几个
,又有哪一名老兵没有如此的经历?第一次击杀敌军之后的颤抖,第一次受伤之后的后怕,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公子,应该没事儿了,这是离师亲自配的药。看公子的伤口,歇个两三天就能愈合,有个七八日,该能长好了。”
小心翼翼的给大公子包扎好伤口,赵勇轻声道,他的包裹之中,有最珍贵的药物。对此,赵大壮和四军士卒,都不会有意见。
“阿勇,我没事儿,你去军医那里看看,兄弟们有需要的,先给他们用。”叶恒点点头说道,语气之中,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大公子,军医有药,这些是为……”赵勇有点为难。
“快去,爹爹一直如此教我,不能在恒身上例外。”叶恒催促了一句,赵勇只得去了,他低下头,双拳紧紧握起,指甲陷入肉中。
虽然只是小半个时辰的接触战,可对大公子而言,却好像有一天那么长。骑射、飞射、突击、反突击,袭扰,游击……
他能想到的一切骑军战术,都在这场短小精悍的战斗中显露无疑。敌军很强,四军一曲也很强,两强相对,正面硬钢,自然惨烈。
双手传来的疼痛,终于让一直颤动的身躯恢复了正常。此刻大公子的心中是自责的,若是按日常的训练,那一箭绝对躲得过去。
就算是在战阵之上,他也反应过来了,只不过身体的行动没有跟上。那是第一次,叶恒甚至觉得他的动作,慢得像妇人绣花。
遇见敌袭之时,他是兴奋的,可当两军真正开始厮杀,心底的恐惧却是压制不住的拥了上来,让他无法张弓搭箭。
虽然强行克制住了,可随后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也没有准头。有那么一刻,他更有调转马头而走的冲动。
幽州大战之时,他在伤兵营见过种种可怕的伤口,见过上一刻还在呼痛的士卒,下一刻便天人永隔,原本觉得,自己够强悍了。
可到了阵上,生死搏杀,当平素亲近的士卒,死在面前,他却眼睁睁的无法相助。才知道以为的强悍,根本还不够。
当同袍一个个倒下,心底的血勇彻底爆发出来,他不怕了,拔出腰刀冲了上去。锋利的刀刃掠过敌军咽喉,血光飞溅。
面上一片温热,血水喷的如此之快,来不及闪躲。当他要再度冲杀之时,敌军撤了,援军到了,激烈的战斗戛然而止。
叶恒不禁多看了死
在自己手上的敌军一眼,就是那么一眼,心头便是一阵不适。腹中泛起一股恶心,他想吐,强行忍住了。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躲在赵勇身后呕吐之时,却全是干水。
“信弟,毅弟他们杀敌之时,也是如此吗?还是就我没用,根本不适合战阵?”叶恒想着,双手在面上用力擦了一把。
“大公子,大公子,公子可有恙?”一把雄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着马蹄越来越近,声音之中,带着些急切。
到了近前,看见路边的叶恒,骑士飞身下马冲了过来。却正是四军配合太原二军攻城的秦曲长,今次则是策应友军突进。
“大公子,属下救援来迟,当向将军请罪。”到了叶恒面前,先看了看对方的包扎的伤口,单膝跪倒口中言道。
“秦司马,何罪之有?恒与敌军遭遇,刘司马与梅军候率军奋勇杀敌,将之击退,恒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叶恒急忙道。
眼前的秦司马也算他的熟人,毕竟是赵大壮麾下四曲的老兵,叶恒小时候,是经常去铁骑营玩儿的,对方显然是出于真挚。
此时赵勇也见了回来,他跟秦司马更熟,立刻道:“司马,真没事儿,箭头入肉不深,已经上了药了,最好的伤药。”
“当然得用最好的。”秦司马说着,却被赵勇拉到了一旁林中。
“大勇,你拉我干什么?”秦司马不由问道,可后者却不理他,只是一个劲的往林子里拉,等走的远了方才停下脚步。
“秦叔,我要没看错,大公子是初次上阵杀敌,有些不适。你也知道,很多话我说的没用,还得请秦叔你好好跟公子说。”
“我,我说?”秦司马指指自己:“要我说,大公子干嘛要亲自上阵?军中谁不能来啊?换四军哪一曲都行。”
“叔……”赵勇拉了个长音:“小声点,小声点。”
下一刻,他的面容变得认真起来:“大公子是将军之后,将军当年不就如此?再加上长公子,三公子,都建立战功,大公子看着?”
秦司马闻言眨了眨眼睛,摇摇头压低了声音:“理是这么个理,但大公子身份不同,真有必要吗?待在张将军那里也行啊。”
赵勇听了却道:“叔,让你在帅帐待着,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哪还有什么意思?”秦司马脱口而出。
“你不愿意,大公子就愿意吗?入了定边,谁不愿
上阵杀敌。停,知道你要跟我说身份,我自幼陪着大公子,他心里的事情我知道。”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赵勇带上了感情。自幼相伴,他当然了解叶恒,那段家中的日子,公子终日闷闷不乐,他也难受。
秦司马一旁静静的听着,看向赵勇的目光却有所变化。带着欣然,对方长大了,能有这番忠心,他亦为赵将军高兴。
“好,就算如此,那为什么是我,刘亮不行吗?梅小伍也行啊,他们对大公子都是忠心耿耿,战阵经验也不比我差。”
“叔!刘司马和梅军候的确不比你差,可你想想,在四军一曲,他们都是大公子的下属,公子今后,还要有主将威严……”
“你就不一样了,叔你也算看着公子长大的,更好说。”
秦司马听得连连点头,不禁对赵勇竖起大拇指:“大勇,你是真的长大了,想的周到,那,那我去和大公子说说?”
“叔,只有你行,你可是南山武院出来的,加油。”
片刻之后,赵勇带着秦司马到了叶恒身边,随后将周围所有的士卒都带走了,怕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更足足走出了三十丈。
“公子,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想吐,杀敌之后手会抖?”沉默了片刻之后,秦司马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听对方发问,叶恒也知道,刚才赵勇找秦司马说了些什么了。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暖意,自幼相识,也让他对秦司马更有亲近。
想着,叶恒点点头道:“司马,真的是你说的这样,以前我也听父亲说过,可到了战阵之上,却还是……”
“大公子……”秦司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公子,其实人人都这样,我那时候第一次上阵杀敌,也吐了。”
“将军说过,那是新兵到老兵必备的过程,过去就过去了,下一次再遇到,定然不会如此。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人之常情。”
“司马,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叶恒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听信弟、毅弟他们提起过。”
听了此言,秦司马却有点为难了,大公子能跟他说这些,的确是信任。但事关长公子和三公子,他怎么回答,似乎都有点不妥。
叶恒见对方不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话已出口,立刻收回,亦是不妥,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总算秦司马去过南山武院,苦思之下心中一动道:
“大公子,今日对秦某之言,亦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这句话说出口,秦司马自己有有点佩服自己,既表示了对公子的尊重,也算是委婉的解释了原因,别人也不敢说啊。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其实也分人,至少叶欢似乎就没有这样的经历,同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但眼下,他绝不会这么说的。
“哦……”不出他所料,叶恒闻言,果然出了口气,当时就轻松很多。他倒不是一心想与叶信比,但叶家儿郎,如此挺丢人的。
“秦司马说的是,那我下次战阵,定不会如此。”叶恒认真的道。
“公子才说的是,适应了就好。”见大公子丢下负担,秦司马也暗中擦了把汗,心道还有下次?反正我得好好看着。
“多谢司马指点,为恒解开心结。”心情一放松,叶恒抱拳道。
秦司马急忙一侧身,连连道:“岂敢当公子之礼?公子,属下职责在身,还需随二军向前……”
“司马快去,不可耽误了正事。”
“属下拜别公子,之后作战,与敌后定要慎之,公子保重!”秦司马郑重的说了句,施礼之后上马而去。
方才他劝说大公子之时,麾下人马并无耽误行程,还需加紧赶上。敌军骑军既然出现在这里,还是精锐,之后的挺进必须小心。
纵马奔行之间,看见刘亮和梅小伍,想了想,他还是向对方招招手。二人见状,都来到马前,看秦司马的样子,定有要事。
“亮子,小伍,别怪当哥哥的多嘴,换了其余各军,我绝不会说。但是大公子,就没有道理跟你们讲,今天还好是手臂……”
“呸。”秦司马说着啐了一口,才续道:“我问了赵勇,你们的阵型还是不够严谨,下次专门凋一队人,用盾阵……”
“我也知道,这和大公子首战有关,敌军居然有能飞射之人,的确出人意料。但再如何,你们的心始终要提着……”
秦司马侃侃而言,刘亮和梅小伍静静听着,大公子受伤,他们心中又岂能不自责?要是能换,绝对是毫不犹豫,以身相代。
“好了,不说了,我冲到前面去,倒要看看,那帮家伙是哪里来的,你们也保重!”看二人表情,秦司马不再多言,上马而去。
大公子叶恒的初战,杀敌带来的经历,在冀州大战之中只是一个插曲。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张辽之处,敌军骑军终于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