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一旁听着,自然清楚将军与潘校尉对话中的含义。
曹军虎豹骑统领夏侯渊,正是张飞将军夫人夏侯娟的养父。也就是说,夏侯将军算是张将军的外父,可那句吾必斩之,依旧坚定。
“潘扬,你给我看好了。”张飞说着,手指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大权:“这方圆数百里之地,我要把你的三军撒下去。”
“啊?”潘扬一愣问道:“将军,这不是林正的事情吗?”
张飞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侦察营有多少人?数百里方圆,他们忙的过来?敌军一旦避开我军耳目,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是,将军要拿三军当侦察营用,属下必定不负所托。”潘扬听了稍作沉吟,面色也严肃起来,立刻认真的道。
“我告诉你,你还别不识抬举,天天说自己的三军不比三曲差,给你个机会比比看。若是不愿,换二军去。”张飞淡淡的道。
听说三曲二字,潘扬的神情立刻变得生动,身躯挺得笔直道:“将军,交给我了,倘若敌军前来,我查不到,砍我的脑袋。”
张飞听了却不说话,看向对方的眼神又是一紧。
“哦,我知道,我知道。”潘扬一叠声的答道,随即满脸笑容的伸手,张飞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中的竹竿递了过去。
“将军,上次你跟我说过幽州之战,三曲打得最漂亮的就是隐藏行迹。我三军也是刻苦习练的,属下会化整为零,控制……”
说话间,潘扬手中竹竿连点,一连说了十余个地名所在。张飞面无所示,田豫却听得暗暗点头,那都是敌军调动必经之路。
“锁死这些地方,敌军很难突袭而至。属下手中会留一支八百人的骑军,藏在此处,何处有军情,便往增援。”
“按地形算,除非夏侯渊亲至,必要时我能扛一个时辰。换了夏侯惇和曹仁,属下最少能牵制他们两个时辰,以供大军反应。”
潘扬侃侃而言,言语之中很是轻松,甚至有些懒洋洋的意味。但田豫知道,他就是这个性格,绝不会在战场上轻忽的。
八百骑军,拖住夏侯渊虎豹骑一个时辰,夏侯惇曹仁的步军两个时辰,三军也能说到做到,但那代价吗,很可能是……
“潘校尉,此处颇为荒芜,你能隐藏几日?”田豫想着便问道。
“副统领,我三军带足干粮,加上我们挨饿的本
事。不影响战力之下,五日之内绝无问题,若将军有需,七日亦可。”
张飞点点头,又道:“向导官说,这三日,大致都是晴天。”
“将军,我知道,便算雨天,我也藏得住。但若是大雨的话,行军速度会受到影响,具体多少,还得等我去了再说。”
“按敌我两军分析,一旦有雨,我军难,敌军一样难,他们甚至会比我们更难。将军放心,越是雨天,三军会越加仔细。”
潘扬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且还有着详尽的应对之法。听得田豫暗暗点头,他毕竟上任飞燕骑副统领不久,缺乏深入的了解。
张飞和参谋们讲的再如何细,很多事情你不亲身感受,都难言印象深刻。而进潘扬在战时的周全,足见飞燕骑一众校尉的素质。
“还有一点,三军侦查,要全部给我换上白马军的军服。”张飞听完,想了想又道,属下的细致,已经不用他补充了。
“啊?穿白马军的军服?”潘扬闻言一愣,口中嘟嚷着。
“啊什么?你不愿意?”张飞一瞪眼,目露凶光。
“没有没有,属下怎会不愿,将军如此安排,必有用意。只是,只是……”潘扬飞快接道,说到最后,却是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快说,本将军没时间跟你磨。”张飞催促道。
“将军,你也知道,那白马军的严将军就是个偏执……”说到此处,见将军眼光不善,潘扬甩手给了自己一掌,方才继续。
“白马军用的都是白马,最多也就是青马,将军你让我换军服没问题,可战马不对啊?敌军一看,多半能看出来。”
“唉~”张飞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潘扬的目光,怒其不争。
“将军,我又错了?”后者挠挠头:“那您说,我错了,立刻改。”
“南山武院没教过你,什么叫虚虚实实?破绽也好,疏漏也罢,让敌军去想。你不光要换军装,斥候作战,也要学白马的风格。”
“虚虚实实?”潘扬想了想,恍然大悟,立刻道:“诺!”
“好了,休整完毕,立刻出发,军情一个时辰一报。”张飞挥挥手对田豫道:“让孔武跟着他,山地飞龙与微尘联系之法也给他。”
“将军放心。”田豫颔首,这都是轻军出击的必备。
“将军,还有,你让我隐藏,我得要些东西啊。”潘扬连忙道。
“军令给
你了,需要什么,自己去找。不过本将军告诉你,你敢给我中饱私囊,就撤了你的校尉之职,让你去辎重营。”
“诺,那属下去了。”潘扬躬身行礼,随田豫出帐去了。
很快,后者交代好便回了帐内,靠近张飞道:“将军,主公与军师果然周全,有赵将军和臧将军,我军定有一战之力。”
“国让,你记住,不到千钧一发之时,飞云骑和泰山军绝不能动。以子龙麾下的速度,来得及,宣高也不是弱手。”张飞正色道。
“将军的意思是,引而不发更有震慑之效?”田豫想了想,片刻之后微微颔首,又问道。
“眼下,飞尚不知曹军的详细动向,但敌军也未必知道我军的军力分布。越是如此,手中之力便要留足,不可轻动。”
“将军所言极是,豫受教了。”田豫一抱拳,神情肃然。
“国让,不需如此,曹孟德吧,素有用兵之能,但有时候,疑心过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关键要看,你我如何因势利导……”
张飞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掀帘进帐。
“将军,甘宁将军送来最新军情,昨夜,蛟龙军联合陷阵一曲,两个时辰拿下延津,歼敌数千,敌军营寨,尽数焚毁。”
黑衣人名为微十五,是有数几个张飞特批不用通报就能进入帅帐之人。目下定边军尚未嵌入过深,很多消息都是微尘传递。
“甘将军拿下延津之后,将会率军离开新乡,蛟龙军之意,在于封锁大河河道,不再让曹军过河,截断其后续之路……”
“今日午时,张海龙将军的六曲将会随船队,到达新乡。诸葛军师让我上报将军,他们会在新乡之处,待上半日……”
微十五说完,将怀中绢帛递了上去,随后便退到一旁肃立。眼神落在地面,瞬间便安静下来,仔细听,他的呼吸都控制的极好。
张飞点点头,目光看向田豫,眼神之中带着询问之意。
“将军,主公军师让陷阵一曲配合蛟龙,乃是为了攻坚,如今又将张将军六曲东调,如此一来,甘将军手中的实力大增……”
田豫会意,缓缓出言分析起来:“六曲虽然只有五千骑,但以其名声,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必会搅乱敌军的判断,不知主攻何在。”
“且一曲六曲,一步一骑两大王牌配合,甘将军与诸葛
军师的战术运用,就能更添变化,如此看来,封锁河道,刻不容缓。”
“方才言及,六曲会在新乡停上一日,甘将军亦为全局。”
“说得好。”张飞投去赞赏的目光,田豫这番分析,和自己所想也相差无几了,当下又道:“以我看,六曲不必在新乡停留。”
“对,兵贵神速,一日的时间,足够蛟龙设计战术了。”田豫紧随其后,甘宁将张海龙留下,最大的考量,还是在担心南线安危。
“十五,立刻给蛟龙军传讯,六曲如何,甘宁将军自决,不需顾忌本将军处。若有军令,我会最快通传给蛟龙。”
张飞点点头,侧首又对黑衣人微十五道。有了赵云和臧霸,张海龙的六曲,显然在蛟龙军能比在南线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诺,属下告退。”微十五答应一声,立刻出帐去了。
“国让,再给儁乂传讯,让他拿下涉县之后,向东北武安方向挺进,但定要谨慎,敌军随时可能出现,不可轻忽……”
“再给淳于将军传讯,为何此时还不报战况?再有疏忽,军法从事。传讯与方悦将军,他可以动了,注意保持与两军联系……”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张飞出言毫无凝滞之态,显然已深思熟虑。
与此同时,潘扬也到了辎重营,出来相迎的,是营首秦重。二人是老相识了,新兵就在一什,后者是作战受了重伤,才来此为首。
“蓑衣三千,干粮全要锅饼与馒头,肉脯,松脂火把……”秦重拿着军令,口中轻轻念出声来,左臂的袖管则是空空荡荡。
幽州一战,公孙瓒率军求歼麯义的先登营,其时军情危急,三曲与九曲都是豁出命来堵截,秦重和潘扬当时都是队长。
一场血战,秦重所在的一队,最后只剩下七个半人。囫囵的六个,他自己和副队长,一个断了左臂,一个被截去了右腿。
事后评功,得六星金箭,退伍回乡,可享受相当于县尉的待遇。但秦重不肯,他甚至将六星金箭都埋在了同袍的冢中。
“立刻按其上物资调集,一个时辰之内齐备。”看完军令,秦重拿起一块铁牌交给身边士卒,沉声道。
“潘扬,你他娘的是来我辎重营打劫的?”等士卒走后,他才看着潘校尉道,面上一副冷冷的神情。
“我去,老秦看你说的,我这是军令啊。”潘扬连忙
道,单就这两字出口,幽州之战时,他的所在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一战,他打的比秦重还惨,整整一队人马,就剩下两个人。最后是前者救了他一命,也正因如此,才失去一条胳臂。
“少拿军令压我,我也不想知道。”秦重不耐烦的挥挥手,却从怀中掏出一份绢帛递了过去:“现在看,看完还给我。”
潘扬有点疑惑的接过,看了一眼,面上却立刻显出惊喜之色。
“哥,我就说你讲义气,有用,有用。”却原来其上所载,乃是秦重自己总结的隐藏之道,之前求了多次都没给他。
“当时不给你,是因为大战在即,如此做体力损耗颇巨。且以三军目下的战力,当真还差了一些。”秦重出言,面上还是毫无表情。
“我知道,哥你都是为我好,旁人也不会如此说。”潘扬放下手中绢帛,目视对方认真的道。
“继续看,别耽误时间,不懂的赶紧问。”后者却挥手将之打断。
“唉,哥你放心,有这个在,咱又多了几分本事。”潘扬回了一句,眼光重新落在绢帛上,看的极为仔细。
秦重对帐内众人挥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者会意全部出帐去了。帐内当即安静下来,外间也再无杂声。
片刻之后,副统领田豫到了,看见帐外士卒如此,他也不说话,摆摆手,径直走到了营帐之前,便听内中有声音传出。
“哥,吃馒头还有什么讲究?”
“一块馒头,切成四片,早一片,晚一片,记得一定要多喝水。这样,你会觉得饱,但也不能喝的太多,会影响作战。”
“军中蓑衣,既能在雨天使用,平时也能用来作为隐藏之物。旷野之中,可让战马做卧姿,将之连人带马覆盖,远的肯定看不见。”
“要入树林潜藏,不要嵌入过深,现在是夏季,蚊虫极多。艾汁丹用口水舔舔,裸露在外的皮肤擦一下就好……”
“那些雄黄,是给你对付蛇虫鼠蚁的,有效。若能抓住,还可生吃,切成小片,吃不下的抹些盐,比馒头的效果都好。”
“将军亲自跟我说过,那叫啥蛋白质,人体必须。薄荷叶带上一些,口干的时候含上一片,可以暂缓……”
站在帐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田豫点点头,转身走了。他似乎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秦重的交代,比他还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