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的笑容不变,看着满宠微微的激动,他将之理解成一种怀才不遇。
刑不上士大夫?大公子从来不这么想,汉律之中亦不见此语。
但在现实中却是存在的,比如自己之前就因此免去了不少惩罚。
以罚代刑,其实就是刑不上士大夫的一种表现。
“伯宁,放松一些,欢信你之言,张苞此人的确该杀。但伯宁既然通刑名,就知按他之罪,该处斩刑!此律法所载,死于用刑之中,便难震四方了。”
满宠听了稍稍松口气,前将军还是讲道理的,和那些上官不同。
“将军,那张苞依仗财雄势大,买通证人,威胁百姓,令得旁人敢怒不敢言。宁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除此之外,很难再有良方。”
叶欢点点头,轻轻一拍案几:“好,好个不得已而为之,伯宁所言之情形,各郡皆有之。百姓畏官,不知申辩,士族相护,贪赃枉法。”
“将军之言是也,长此以往,律将不律,法将不法。尤其当今之世,士族尤其如此,官衙却是投鼠忌器,不敢作为,这般只会让世道更乱。”
“律将不律,法将不法,说得好!伯宁,欢能认可
汝之所为,但兵者凶危,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刑者与之颇有相似之处,不知伯宁可知?”
满宠身躯一正,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叶欢之言,让他颇有知己之感。
“宠亦知将军顾虑,因此为刑者必须铁证如山,否则确是凶危。”
“铁证如山,却不知在伯宁眼中,何为铁证?”叶欢又问。
“行事之因,罪事之果,众人之口,为凶之器。”满宠毫不犹豫的答道。
“因、果、器,此皆正言也,但唯独这众口之言,却有值得商榷之处。”
“众口之言,商榷之处?将军此言何解?”满宠不由问道。
“伯宁,众口之言,亦未必尽实也,就如你方才所言,若是受人胁迫威逼,又或财帛收买,你又如何保证为实?倘若一时疏忽,刑之一用便是难返。”
“将军之言虽是,但行之却是极难。”满宠沉吟之后,点点头又道。
“的确极难,但绝不能因为难就不做,也不能因为一个张苞就觉得应该如此,如何为之,一切要有实证,证据不是人,没有主观性,不会撒谎。”
“主观性?将军此语又是何解?”
“哦,主观性便是自身看
法,有可能受到种种因素的影响……”
叶欢的话匣子一打开,侃侃而言之间种种理论将满宠听得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又是极有道理,尤其是那主观客观之言,很是精辟。
一开始,他尚且能问上几句,后来干脆不言语了,一心一意的倾听起来。前将军的言语就似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很多都是闻所未闻。
郭嘉一旁亦听得兴致盎然,看看满宠的专注,不由泛起笑容。
“奉孝之言不假,君候之广博,当真人所不及。”满宠越听越是佩服。
“但所有一切都是由上到下,上一错,下必错。伯宁你虽是在纠错,却不为众人所容,盖因其根本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叶欢捧茶喝了一口。
满宠想了一会儿,正色起身,深深一躬礼数周正。
“今日闻将军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受用不已。宠实在惭愧,方才还敢在将军面前言刑名之事,当真班门弄斧也。”说话间面上确有羞惭之色。
“伯宁免礼,这却是从何说起?伯宁之言,多处都见道理所在,欢是真心佩服。很多言语,只不过是凭空而想,却又怎及伯宁践之实在。
”
叶欢语气真诚,他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再不广博一点,还不得死去?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君候当之无愧,以如此见识还能自谦,当真令宠汗颜。”满宠极为诚恳的道。
这番话乃是真心实意,他所结交者,多有名士。其中不乏似荀文若,郭奉孝这般大才,可能让他插不上话,还无比想听其言者,唯叶欢一人耳!
且言谈之间,儒雅平和,温润如玉,绝没有半点高高在上之感。
难怪多有人言,“与叶郎交,如春风化雨,令人不觉自醉。”
一边郭嘉看着叶欢的目光亦带着敬佩,每当此时,师兄都似会闪闪发光。
“有容乃大?有,本公子之容天下无双,非言语可表。但这大嘛……”叶欢想着微微低头:“的确大,不过本公子那是健硕!”
自我陶醉了一下,叶欢亦抱拳道:“伯宁之言太过了,君为大汉有用之才,欢今日当代天子求之,伯宁有才,亦该为大汉效力。”
“报效天子,乃宠平生所愿,不敢当将军之请。”满宠欣然道。
“好,伯宁随我回晋阳,欢必定在天子面前保举,备述汝
之才干。”
满宠颔首,起身又是一跪:“宠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哈,欢能得伯宁相助,大喜也。”叶欢上前扶起,执其手笑道。
眼光看向郭嘉:“奉孝举荐贤良,亦是大功一件,晚间欢好好赏你。”
“将军,若是酒就算了,嘉实在不是将军对手。”此言一出,三人皆是莞尔。
当晚叶欢便在帅帐之中设宴,款待廖化满宠二人。结果自不必说,满伯宁还好些,廖元俭却是免不了大醉一场,但被周仓抬走之刻,他还在大笑。
酒宴散后,已是深夜,叶欢没有就寝,而是往四方巡视。很多百姓都见到了前将军雄壮如山的身影,心中不由就多了一份安定。
甘宁没有虚言,三日时间,蛟龙军加上征集而来的渡船同心合力,将十余万百姓送过黄河,叶欢和众将则是最后一批渡河而去的。
大公子并没有专门观看甘宁所部蛟龙军的演练,三日之中,他已经看的很清楚了,那些士卒操舟之能,及其在战船之上的动作,俨然一副强军模样。
看着河岸渐渐远去,叶欢心中亦不无感慨,却不知自己下次渡过黄河,却在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