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望欢想。
大夫人应是喜欢她这份礼的。
不然哪会能,连眼泪都滚了出来。
属于燕唤喜的手指,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有泪滴到苍白的指尖上。
大夫人张大了嘴,颤声道:
“唤唤喜?”
她对着一根手指,连连呼唤。
仿佛把手指,当成了燕唤喜一般。
可惜。
手指不过是被斩下来的死物。
连残血都流干净了。
泛着微腐的臭气。
哪里能回应大夫人话。
“娘为何这般伤心?”燕望欢起了身,坐到了床边,望着被大夫人紧握的手指,轻声道:“妹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娘这般模样,定是会伤心不已,盼着娘早日过去,同她一起的。”
大夫人打了个哆嗦。
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瞪着燕望欢。
“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女儿啊!”
从她的口中,发出无比凄厉的哀嚎声。
大夫人咬着牙。
手里紧紧抓着燕唤喜的手指。
仿佛落水之人,拽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仍是不敢相信。
燕唤喜就这样,没有了性命。
不可能的
这一定是燕望欢的计谋!
没有错!
燕唤喜可是丞相嫡女,又有镇国将军府护着,燕望欢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要燕唤喜如何。
至于这根手指
大夫人的嘴唇哆嗦着。
她松了手,眼睁睁的看着手指沿着锦被,滚到了枕头下方。
“这不是唤喜的手一定不是!你骗我!燕望欢,你一定是在骗我!”
“娘还真是的,都已经认出来的,却怎么都不相信。”
燕望欢轻叹一声。
捡起了手指,送到眼前上下张望了一圈,感慨道:
“我的好妹妹,你听见了吗?娘现在,都不愿意认你呢。不过没关系,等到娘下去了,你自己,同娘好好说说。”
她的语气极轻。
衬着唇角那抹
笑意,更显神情柔和。
仿是正在说着的,并非是什么生死险事,而是家长里短一般。
大夫人望着她的脸。
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到底此时,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燕望欢,早并非是那个踏入府门,沉默内敛,可以随她掌控生死的小姑娘了。
现在将生杀大权握在掌心的人。
是燕望欢。
“你”
大夫人惊极怒极。
一双被血噙透了的眼,自怨憎当中,泛出一抹惧来。
畏意逐渐蔓延,她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的,开始打起了哆嗦。
“唤喜我的唤喜”
大夫人喘了口粗气。
一把抢过了燕望欢拿着的手指,牢牢护在怀中。
她早就知晓了。
这根手指的主人,究竟是谁。
除了丞相府千尊万贵的嫡小姐外,还有谁,能有这如玉石一般,未沾过半点阳春水的手指。
只是大夫人的心里,仍抱着最后一点希冀,
即使少了一根手指头。
留一条命在,终究也是还能活下去的。
可燕望欢却是笑了。
她道:
“丞相府起火之事,娘应该知晓吧?那娘可知,是哪里起的火?”
大夫人一愣。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燕望欢,颤声道:
“不是不是燕叶玉的房吗?”
“当然不是了。”
燕望欢摇了摇头,放柔了嗓子,道:
“对了,之前关于镇国将军府的事儿,还没同娘说完呢。那外界谣传的,让卫鞅将军爱而不得的女子,娘猜是谁?”
她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大夫人还哪里能想不透其中关节。
只是无论如何。
她都不愿意相信,卫鞅和燕唤喜,会纠缠上什么关系。
他们是表兄妹。
有些相连的血脉。
怎么可能
“卫鞅将军做了些,让自己悔不当初的事儿,在家里畏罪自杀。而唤喜呢,又被镇国将军府的
人,不知是泄愤,还是堵嘴,总是就是一把火,葬身在了火海当中。”
燕望欢面露悲色,摸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又道:
“外头都是这么说的,当然了,也有传卫鞅和唤喜是郎情妾意,一并殉情的也有。坊间的传言,可是一个个,都有趣的很,等我差人收集来,一样样念给娘听。”
大夫人怔忪了好半晌。
然后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仿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手压着胸口,一张脸惨白如纸。
模样倒是可怜的很。
可惜。
燕望欢却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自是不会就此放过她。
“娘是个聪明人,听了这么多,也该知晓,这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我。”
所有的真相,都被燕望欢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口。
她仍是神情淡淡。
甚至连望向大夫人的眼波,都没有半分波动。
“燕望欢!”
大夫人倒是尖叫一声。
只是想动,却被汾月制住。
她动弹不得。
只能不停哀嚎尖叫。
手脚难动,便用头用牙。
拼尽了一切。
纵使连这条命都不要。
大夫人都欲要和燕望欢,同归于尽!
她的唤喜
竟折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这要大夫人,如何能甘心忍下?!
她真要发了狂。
可却不知。
这番话,于她来说,不过一个折磨的开始。
“娘还记得,兄长吗?”
像是全然没瞧见大夫人狰狞的模样,燕望欢半垂着眼,轻声细语地道:
“兄长在行刑前,应是有不少话,想同娘说的。只可惜,嗓子里灌了辣椒水,就是一个字,他都吐不出来了。”
大夫人整个人,都如枯木一般。
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淌。
她本就重病在身,力气三两下就被消耗了个干净。
此时整个人瘫在床上,攥着燕唤喜的手指,如同傻了一般。
“但其实哥
哥,想同娘说的话,在牢里面,已经转交给我了。”燕望欢凑近了些,低声道:“娘,是燕望欢害的我,你要杀了她,为我报仇啊!”
燕望欢话音一落,便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而大夫人则是张大了嘴。
身体剧烈颤动两下,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
她曲起五指。
试图抓挠燕望欢。
可手臂才刚抬起来,就被汾月踩在了脚下。
任凭大夫人怎么折腾。
她却连动,都难动一下。
大夫人的一切。
一双儿女。
地位名声。
全都被燕望欢亲手毁掉。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只剩一条命,还烂在了床上。
就是燕望欢还留着她。
大夫人也活不过多久的。
“我是个讨命鬼,是过来讨你们一家人的命的,燕景安同燕唤喜,都已经在等你了。”
燕望欢勾起唇角,俯下身,道:
“现在,轮到你了。”
“燕望欢!!”
嘶吼划破天际。
从大夫人的喉头,呕出一口血来。
她整个人的神和魂儿,都仿是随着这口血,一并吐出了身体。
大夫人面如金纸。
嘴巴张张合合,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燕望欢再次端起饭碗。
米饭被推进了大夫人的口。
她眉眼之间,仍是一片淡漠,只道:
“饭菜都煮好了吗?可不能饿着我的娘亲。”
“正在煮呢。”
汾月一手掐着大夫人的下颌。
另一手按着她的喉,强迫着她将饭菜,一口口吞下肚子。
已有将近五六个人的饭食,被大夫人吃了下去。
她的肚子高高鼓起。
如将要分娩的孕妇一般。
汾月拨开了衣裳,露出布满了青紫血管的肚子,她笑着拍了两下,道:
“这瓜,可熟的透透的了!”
大夫人的肚子,已鼓胀到了极限。
眼瞧着,就要裂开似的。
可燕望欢却仿
若没瞧见一般。
任凭大夫人眼口鼻耳之中,都冒出了血线。
也是动作不停。
“我以前,经常吃不饱。”
燕望欢眯着眼,放下了碗勺,喃喃道:
“总是想着,若是我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会不会就可以吃饱饭,不用再挨打了。”
“可当我真的回了家,有了爹娘,却发现,不仅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更疼的打,遭更多的冷眼。”
“我早该知晓的。”
“在你看来,我连丞相府的猫猫狗狗,都是不如。”
似是感慨一般,燕望欢说了不少。
只可惜。
大夫人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饭食已堆到了喉头。
被汾月死死压着,连一粒米都吐不出来。
她的脸,已经憋的通红。
口鼻涌出的血线,更是如同蜿蜒的小河一般。
眼看着,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燕望欢望了她一会儿,却是笑了。
示意汾月松了手。
她起了身,拂掉衣摆沾染的浮灰,同时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大夫人口中喷出的脏污。
大夫人俯着身。
从口中不停呕出的,除了各色佳肴,还有无比显眼的血色。
高高鼓起的肚腹,缓缓恢复如初。
可大夫人瞧着,却并不快活。
她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即使饭食都呕出来,五脏受的伤,也缓和难平。
“去将曹大夫叫过来,为娘好好瞧一瞧。”
燕望欢站在满地的狼藉之外。
眼中神情晦涩难明。
无数的记忆,自脑中翻涌而过。
一场场。
一幕幕。
皆是一晃而过。
从前的一生,在这一刻下,终究成了记忆。
大夫人含着讥笑的面孔,也被眼前,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所取代。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
面无表情的遥望着大夫人,她唇角忽然绽起一抹笑意,缓缓道:
“娘,我明个,再来同你一起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