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响极为嚣张。
但若仔细去听,便能察觉出,藏在其中的一抹喜意。
辛夷皱起眉,也意识到了不对,低声道:
“主子,我先出去看看。”
她正欲撩起车帘。
就听从胡的声音响起。
他呵斥道:
“这是丞相府的马车,你”
“丞相府?那又算个什么东西?”
还不等从胡把话说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不仅对丞相府的名头丝毫不惧。
甚至语气当中,还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嘲弄。
燕望欢眉头微皱,牵住辛夷的袖口,阻了她要撩起车帘的动作,低声道:
“不用去了,就是奔着我们来的。”
辛夷一愣。
她本是有些慌的。
但一看到燕望欢镇定自若的神情。
一颗惶惶的心,又重新安稳了下来。
辛夷向后退了退。
让出路来,看燕望欢撩起车帘,弯身离开了马车。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匹跪倒在地,正痛苦的嘶鸣着的马儿。
这条路并不狭窄。
两辆马车却紧紧挨在一起。
那有着暗绿顶棚的马车,将燕望欢所乘的车马,逼挤在了角落。
“从后方跟上来的。”
从胡护在燕望欢身侧,低声道:
“他们那匹马的腿,刚才被打断了,来者不善,小心。”
燕望欢微微颔首。
她扫了一眼。
也注意到了对面那断腿的马,所跪俯的位置,正好挡了前行的路。
若说不是故意。
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
“喂,你就是主子?”
瞧见了从马车中走出的燕望欢,那等候在一旁的蓝衣小厮,顿时双眼放光。
他单手叉腰,用另一只手指着燕望欢,呵斥道:
“你的这匹马,突然发疯,踢断了我的马的腿,这事儿要怎么算?你是丞相府的人,总不能连这点责任都不担吧?”
蓝衣小厮嘴角挂笑。
说话时,更是鼻孔朝天
,一副相当了不得的姿态。
只看得从胡和辛夷,都皱起了眉。
燕望欢倒仍是面不改色。
只瞥了一眼暗绿顶棚的马车。
隔着车帘,她似乎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你想要如何?”燕望欢轻笑了一声,道:“若真是我的过失,这一匹马,我就买下了。另外在赔偿小哥你,十匹马的银钱,如何?”
“十匹马的银钱?”蓝衣小厮嗤了一声,不屑的瞥了眼燕望欢,道:“我难道还缺这点银钱吗?”
他的态度相当傲慢。
只恨不得,眼角眉梢都挂出些高人一等来。
辛夷深吸口气。
强把火咽回到肚子里。
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既然银钱你瞧不上,那你说,想要如何?”
“分明是你的下人,没有牵好马,才害得我这上好的黄骠马伤了腿,他竟还敢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姿态,真叫我恼火。”
蓝衣小厮环抱着双臂,视线扫过从胡,又落回到燕望欢身上。
“不过呢,我也不和他计较,是你这个当主子的,没能管教好奴才。这样吧,你给我磕个头,好生认个错,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饶过你了。”
燕望欢还未回话。
一抹银光已经出鞘。
从胡手持短刀,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
他鲜少动怒。
此时,眉宇之间,却是藏不住的恼火。
分明就是这蓝衣小厮,主动撞上,还倒打一耙,冤枉到他的身上。
但最重要的。
是他居然,敢要燕望欢跪地认错!
从胡哪里能忍。
不只是他。
辛夷也是满面寒霜,冷声骂道:
“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什么人?跪地认错?我呸!你好大的狗胆!”
“哎呦呦,可真够凶的。”
蓝衣小厮偷瞧从胡,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是一挺干瘦的胸膛,继续嚷嚷:
“有权
有势了不起啊?分明是你们的过错,竟还反过冤枉我!真是没天理了!”
“我看你才是没天理呢!”
辛夷忍不住,呛道:“青天白日的,竟敢到我们这碰瓷找事,有本事,报官府去!”
“官府?”
蓝衣小厮一愣。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不敢了?”从胡上前一步,冷声道:“若没胆子,便叫你家主事的人出来!”
“你们这群泼皮!”蓝衣小厮哪里说的过他们,又看从胡手里的短刀,心里实在虚的很,连退了两步,才中气不足的放话道:“惹是生非还敢反咬一口!等我去告诉我家主子去!”
他怒气冲冲的跑回了马车前。
一张嘴,便换了一副态度,哭丧着嗓子嚎道:
“主子,那些人不讲道理,分明是他们的马受惊,踢断了我们马的腿,不承认不说,还要动手打我!主子救命啊!”
蓝衣小厮装模作样的抹眼泪。
干嚎了半天。
却是一滴眼泪,都没能挤出来。
燕望欢的目光定在侧方马车的车帘上。
看车帘微动。
她轻笑了一声,道:
“堂堂靖楚的九皇子,何时还变得这般鬼祟的了?”
这话一出。
不只是从胡和辛夷,连蓝衣小厮,都是一惊。
“你你怎么”
没有人会为蓝衣小厮解惑。
燕望欢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
这明晃晃的找事方式。
却又藏头露尾的。
不是方才有过接触的楚濂,还能是谁?
果然。
车帘一掀,便是楚濂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燕望欢!”
“九皇子。”
燕望欢微微颔首,笑道:“真是难为九皇子,在外等了这些时辰了。”
楚濂面色一变。
“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正巧路过此处,谁成知晓,竟和你冤家路窄,真是晦气!”
“那还真够巧的了。”燕望欢笑意
不散,只又道:“既都是熟人,九皇子可还要计较,这一匹马的过失?”
“呵。”
楚濂面色越沉。
他背负双手,傲然道:
“你个贫民窟爬出来的私生女,又懂个什么?这是父皇赏下的黄骠烈马!价值万金!现在被你的马踢断了腿,日后就是好了,也再跑不快,这责任,你担当的起吗?”
“自是担当不得,不过”
燕望欢声音一顿,漠然的眼神扫过楚濂,又落到了蓝衣小厮的身上。
“这匹断了腿的马,和我,似乎干系并不大。”
“哦?”
楚濂嗤笑一声。
他大步向前,和燕望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他步入了一丈内。
从胡皱了皱眉,欲要上前。
“无事。”
燕望欢低声道了句。
竟是迈开步子,主动迎了过去。
和楚濂之间的距离,只剩不到三尺。
楚濂最是厌烦她,那副一切尽在掌控的得意模样。
这燕望欢。
难道就没有畏惧之事?
楚濂想要看的,是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心念一动,火气攀升。
竟是摸出了随身带的,镶嵌了大块白玉的匕首。
辛夷顿时一惊,连额尖都冒了汗。
楚濂反握住匕首。
缓缓凑近了燕望欢。
她仍是面不改色。
即使那柄匕首,已经贴上了她的下颌。
锋锐之处,和肌肤之间,只剩毫厘。
她甚至能感受到利器独有的寒意。
楚濂无需太大的力气。
只要轻轻向前一送。
就能割开燕望欢的喉咙。
不得不说。
一想到只要这轻轻一刀下去。
就能送燕望欢下地狱。
再也不必看到她这张惹人厌烦的脸。
对楚濂来说,确实颇有诱惑。
“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比不过九皇子。”
燕望欢眯着眼,毫无畏怯的和楚濂四目相对,“皇城脚下,明刀亮剑。若
论起胆子来,怕是谁也比不过九皇子。”
“你无需吓唬我。”楚濂吸了口气,再次向前一步,他低下头,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燕望欢,“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杀了你。”
他并非是单纯想要燕望欢低头。
也真的动了杀心。
能送燕望欢下地狱。
光是想想,就让他控制不住愉悦到全身打颤。
楚濂眼中的杀意,毫不遮掩。
燕望欢却丝毫不惧。
她道:
“这里没有六公主了,九皇子大可以试一试。”
“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九皇子,和我并肩同行的。”
“请吧。”
燕望欢扬起下颌。
甚至主动,再次向前。
将命脉送到了楚濂的刀下。
她的眼中尽是调笑。
隐隐,还夹杂着几分嘲讽的暗意。
仿佛生怕楚濂,不敢动手一般。
“燕望欢,你是在逼我?!”
楚濂本就在气头上,哪里受得了燕望欢这番挑衅。
他整条手臂都打起了颤。
刀锋几次划过下颌。
带出数条血线。
燕望欢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
她和楚濂四目相对。
这一次,谁也没有主动避开目光。
“你好本事!”
楚濂冷哼一声。
到底是将匕首丢到了一旁。
燕望欢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
“九皇子还真是毫无长进。”
她从头到尾。
神情当中,都不见半分波澜。
楚濂的胆子究竟长了几寸,燕望欢心知肚明。
他不敢动手。
没这份本事。
楚濂捏紧了拳头。
看着燕望欢神情之间的嘲弄。
他只恨没在方才,割开她的喉咙。
燕望欢垂着眼,淡淡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九皇子了。”
她再不去看楚濂。
转过身,还没走出几步。
就听到楚濂再一次开了口。
他的声音极冷。
他道:
“谁让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