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献是打心窝里怵她。
他不同几个兄长,个性软弱,不通兵法,唯脑子机灵些,善趋利避害。
燕望欢身上,藏着太多的危险。
光是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他胆寒。
“郡郡主。”
卫献勉强招呼一声,如见了猫的耗子,飞快躲到了卫鞅身后。
生怕让燕望欢注意着,他缩头缩脑,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般没出息的反应,自是挨了卫鞅的瞪视。
他冷哼一声,也不起身相迎,只瞥了燕望欢一眼,寒声道:
“从你口中,能得到什么好消息。”
燕望欢也不在意他的讥讽,仍是唇角带笑,柔声道:
“这次可不单单,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们镇国将军府在其中,也干系不小。还劳烦卫公子去通报外祖母一声,我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她。”
“你想见祖母?”卫鞅顿时皱起眉,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祖母正在病中,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你且回去吧。”
他强压了火。
但心底,早恨不得将燕望欢扫地出门。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哪能容她在此嚣张放肆。
“既是重病,我这当外孙女的,更是要看望一眼了。”
逐客令都送到了眼皮底下,燕望欢却仍是不为所动。
不用卫鞅邀请,她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又道:
“是我去前去看望,还是卫公子把外祖母请过来呢?”
她已是一副不见王氏,就不打算离开的架势。
“燕望欢!”
卫鞅顿时大怒,豁然起身,大步走到燕望欢身前。
他人高马大,又是上过战场,沾了血的,此时忽然逼近,压迫感也如山崩海啸一般袭来。
那双阴沉的眼,早已蓄满了憎恶。
刀锋一般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死死钉在燕望欢的身上。
他道: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好识趣一点,抓紧滚出去!”
若非有个郡主的身份在,卫鞅早不知杀了燕望欢多少
次了。
哪里还能容忍她继续撒野。
但燕望欢和卫鞅,也算是交手多次。
对他,太了解了。
听了这话,她不怒反笑,微微摇头,道:
“卫公子,莫要开玩笑了。我这次来,代表的是丞相府,说的也是关乎你我两家的大事,你若是不让外祖母听着,怕到时候,后悔的会是你啊。”
卫鞅最受不得激将法,正欲驳斥,袖口忽然被人拽了两下。
卫献偷瞄着燕望欢,趁她不留神,低声道:
“不如,先差人去问问祖母吧。”
他压着一口气,急着说完,又紧忙着低下了头。
卫鞅本就满肚子火,一看他缩头缩脑的德行,更是又恼又恨。
他们卫家人,各个铁骨铮铮。
怎就出了这么个怂包蛋的东西?
燕望欢都未看他一眼,他先要把自己吓死了。
卫鞅虽是不满,却也觉得卫献的话有几分道理,他冷哼一声,吩咐道:
“去,到祖母那禀告一声。”
有下人立刻动身。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又匆匆赶了回来,道:
“老夫人有请郡主。”
燕望欢起了身,道:
“卫公子,劳烦带路吧。”
卫鞅自是不会让她独自去见王氏,即是不愿,仍沉了一张脸走在前。
燕望欢自然随上。
眼看她要踏过门槛,卫献正欲松下一口气,就见她回了头,如深潭古井一般幽森的双眸,忽然望向了他。
卫献顿时一惊。
刚欲迈出去的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喏喏道:
“郡主还有何事?”
“说起来,这么久了,还未好好和四公子打过招呼。”燕望欢扫他一眼,淡淡道:“是我无礼了,等四公子得了空,望欢定当赔罪。”
他到底还是被燕望欢注意着了。
卫献打了个哆嗦。
心里乱成一团杂麻,只胡乱的点了点头。
他的父辈兄长,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各个身上,沾满了骇人的煞气,有时候的一个眼
神,就能让胆小的人吓得口涩腿软。
但燕望欢却是完全不同。
卫家是外放的势,她是内敛的威。
卫献从燕望欢的身上,察觉到了极为深沉的恐怖。
她从贫民窟回到丞相府,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将一切都彻底颠覆。
原本在相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夫人,此时痴傻疯癫。
千尊万贵的丞相嫡子,被砍了脑袋。
连燕唤喜,都毁了倾城的容颜。
已经出了太多的乱事了。
这其中,每一样都和燕望欢脱不开关系。
偏偏,她还能片叶不沾身。
笑到了现在。
卫献不知旁人如何看待这些,但他只是看着燕望欢那似笑非笑的眼,就觉连心肝都在发麻。
这种无形的危险,比任何事都来的恐怖。
他只能躬着腰,和燕望欢隔开一段距离,小心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到了王氏房中。
她自打上丞相府闹事后,便病倒在了床上。
就是为见燕望欢,刻意换了身艳丽的衣裳,戴了首饰,也掩不住面色憔悴,神情恹恹。
“说吧。”王氏半阖着眼,强打精神睨了燕望欢一眼,道:“是何喜事,值得让你这郡主,到我这走一遭。”
“外祖母。”燕望欢全然不在意她的冷语,先是行了礼,才道:“我今个来,是为了禀报外祖母,一件大喜事的!”
王氏嗤了一声,挥散了萦绕在周身的檀香,道:
“我怎不知,你这满身晦气的人,还能为我带来什么喜事?”
“待外祖母听完后,一定会很高兴。”
燕望欢走近半步,瞥了眼明显警惕不少的卫鞅,却不在意,只柔声道:
“我相府九姨娘,就在方才,诞下了爹的独子。已取好了名字,叫燕景佑,盼的是上苍庇佑,一声随顺无忧。”
她特地在‘独子’二子加重了音量。
也注意到王氏,那陡然间变幻的脸色。
翠娘不过一个姨娘。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本只能是个庶子。
但贵为嫡子的燕景安,却离了人世。
且大夫人疯傻,这孩子注定不能过继到她的名下。
也就是说,丞相府的一切,都将被一个和卫家毫无干系的庶子继承。
镇国将军府在丞相府投注的心思,大夫人多年的经营,在这一刻,彻底成了空。
卫献最先想清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他只知燕望欢的城府深沉。
却不知晓,她的心思,能复杂到如此程度。
丞相府和镇国将军府的关系,早已到了连表面,都艰难维持的程度。
这孩子一出生,更是挽回不得。
大夫人没了嫡子,又疯傻在床,此刻还能活在世上,不过因为还有镇国将军府当靠山。
但凡他们这边出了一丁点的意外,已经没了价值的大夫人,后果可想而知。
而镇国将军府,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庞然大物了。
卫献越想越是胆战心惊。
燕望欢来送的消息,哪里是什么喜事,分明是报丧才对。
王氏也反应过来,原本就泛青的脸,更是阴冷了几分。
“燕丞相得子,确实是件好事,晚些我会让人送贺礼过去。”
“兄长去世后,娘就一直郁郁寡欢,只希望这消息,能让娘也开怀几分。”
燕望欢刻意提起大夫人。
也满欣然瞧见了这一屋子卫家人,都齐齐沉了面色。
这已是明目张胆的警告了。
但谁敢发作?
就连脾气最冲的卫鞅,都咬着牙,咽下了满口的火气。
燕望欢就是拿大夫人的命,威胁着他们镇国将军府。
想出手,尽管来。
只要莫怕她拉着大夫人和燕唤喜,一同坠下地狱就好。
到时候,大夫人不管出了什么意外,都是他们这些自家人的过错。
燕望欢也不多留,看这些卫家人,都听完了喜讯,便告辞道:
“外祖母既然身体不适,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她就这么从镇国将军府走过
一遭。
在整个府门所有人,都抱着几分杀意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像是丝毫未把卫家这些人,放在眼里。
卫鞅的目光,一路追着燕望欢出了大门。
眼底蕴着的杀意,并未因为她的话,减弱半分,只越发浓厚,
翠娘在此时生下的孩子,几乎是彻底阻断了镇国将军府,要除掉燕望欢的计划。
有大夫人在,他们终究是投鼠忌器。
但卫鞅哪里能甘心?
多次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魔障。
燕望欢早已登上他心中,那份必死无疑的名单。
一日,卫鞅都不想多等了。
卫献踮着碎步凑上前,偷瞥了眼卫鞅阴沉的面色,他似有所觉,忙轻声劝道:
“三哥,现在不能动她啊,不然”
“你懂什么?只有她死,姑姑才能活下来。”卫鞅瞪他一眼,声音越发冷了,“滚到一边去,少给我添乱!”
卫献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恼,他早都习惯挨训,抹了把脸,又道:
“燕丞相有了儿子,定是更不在意姑姑,日后朝堂之上,皇上若是再因战事发难,他自然不会为我们说话。且现在就是杀了燕望欢,姑姑在相府,也一样不会好过多少,倒不如暂放了她。先想法子,把姑姑接回来,养好了身子,让姑姑和燕丞相重归于好,我们两家之间,便还是姻亲盟友,之后在杀燕望欢也”
“法子?”
卫鞅冷哼一声,丝毫未把卫献的话听进去。
“杀了那燕望欢,就是最好的法子!等她一死,不管是接回姑姑,还是治好她的病,都是轻而易举。”
卫献张了张嘴,想说燕望欢并没有那么好对付,说不定这又是个局,就等着卫鞅主动跳进去。
但还不等他开口,卫献已经甩袖离去。
他杀心沸腾。
胸膛当中荡漾的,只有对燕望欢的憎恨。
已经是不论旁人如何言说。
都不会改变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