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望欢可没有阻止他。
是卫鞅自己下不去手了。
他可以一时气盛,处死一个奴才。
但之后的报复,可都会落在燕唤喜的头上。
到时候,无论她遭遇到了什么。
可都是他这个好表哥做的孽。
他敢赌吗?
卫鞅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拳头被捏的死紧,掌背有青色的脉络绷起,如一道道小蛇,蜿蜒在他的皮肤之上。
他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只剩沸腾的杀意。
燕望欢却不在意。
和卫鞅擦身而过时,她低声道:
“不过尔尔。”
如此嚣张。
如此跋扈。
眼角眉梢都透着对卫鞅的轻视。
是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甚至,都不愿去正视他了。
一个常败将军,只消有余光招待,就够了。
卫鞅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顿时暴怒。
“燕望欢!”
他豁然转身,五指成爪,如电光一般,奔着燕望欢的肩头抓去。
这一下若是落实。
就是不伤筋骨,皮肉也得不到好。
而燕望欢此时又是背对着他。
像是要躲不过去了。
但卫鞅忘了,她可不是只身前来。
身边还有从胡在。
他一直警惕着卫鞅,看他面露凶相,顿时提起了满心的警惕来防备。
卫鞅一出手。
从胡立刻反应过来。
眼眸一锐,侧身迈过半步,一掌回击而出。
一爪一掌,迎面碰撞。
砰!
只听一声闷响。
从胡面色略有些发白。
卫鞅虽神情不改,但燕望欢仍好端端的站在不远处,让他心头更是发闷。
就是听到动静,她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直到走到燕唤喜的床前,燕望欢才出声道:
“听说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病重,卫公子不在床前侍疾,反倒是跑到丞相府,对我这个郡主动武,真不愧是个将军啊,果真能耐。”
她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顶着卫鞅如要杀人一样的视线,继续道:
“只可惜,卫将军这么大本事,
不用在保家卫国上,反而施展到了内宅里头,皇上若是知晓你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不知该如何是想呢。”
卫鞅再忍耐不住,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我卫家满门忠烈,你也配和我提皇上!”
“满门忠烈是你先辈留的。”燕望欢丝毫不惧,笑道:“和你这个从边关跑回来的卫将军,有什么关系?你父亲爷爷,可没一个是每日混迹在后宅里头,天天管顾这些姐姐妹妹的吧?”
“你”
“下次进宫见圣,我一定如实禀告上去,卫三公子喜欢的是那些脂粉娇娘,而不是男儿之间的厮杀比拼。请求皇上莫要再差遣你,做那些常要见血的辛苦差事了。”
不等卫鞅把话说完,燕望欢已是率先开了口。
一句话刺入心窝。
卫鞅最在意的是什么?
尊严。
脸面。
但此刻,在燕望欢口中,这些都被贬低的一分不剩。
她之前从未如此凌厉。
言语多少留了分寸。
然若成了卫鞅依仗的资本。
可就大错特错的。
他率先动手,已是打破了双方之间,仅剩下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无论如何,卫鞅在这之后,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她的。
那燕望欢还顾忌什么?
反正都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她倒希望卫鞅怒极失智,多做点蠢事出来。
卫鞅一口牙几乎被他生生咬碎。
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杀了燕望欢。
越快越好。
不惜一切代价!
他要让燕望欢在痛苦和折磨当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得罪了镇国将军府的代价!
他们的骄傲,不容挑衅。
“你会后悔今天说出的话!”
卫鞅冷哼一声,一甩袍袖,快步离去。
“我不日便会登门拜访。”燕望欢望着他的背影,朗声道:“以还卫公子前来看望唤喜的恩情。”
卫鞅脚步一顿。
却未回头。
只是连背影当
中,都带了几分火气。
他这一次,是真的气的狠了。
燕望欢对卫鞅上心不多,说完了话,便转头去看燕唤喜,关怀道:
“妹妹身体如何了?”
燕唤喜躺在床上,面上蒙着白纱,瞧不出神情,只看安静的姿态,还以为是熟睡一般。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是醒着的。
听不断回应,燕望欢也不气,只笑道:
“听说,妹妹的脸,今日已有了恢复的迹象,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到最后结疤留痕,能否恢复如初?”
燕唤喜此时最听不得这话。
面容,就是她此时最大的逆鳞。
还怎能忍的下去。
“想要看我的笑话?你做梦吧!”燕唤喜到底是睁了眼,一双阴沉的眸子透过白纱,死死盯着燕望欢,“知道我的脸在好转,你一定很不高兴,燕望欢!”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同牙缝当中挤出的一般。
用力之狠,连白纱上都透出了一抹猩红来。
燕唤喜盯着燕望欢无暇的面颊,心底有阵阵妒恨,疯狂攀升滋长。
她将婢女的脸都打烂,也是因着自己伤了脸,瞧不得旁人的好面孔。
巴不得世上所有人,脸上都生出一道疤来。
哪里能看得燕望欢光洁的肌肤。
只想要伸出手,抓烂这副好面容。
要比她的还丑一百倍才行。
燕望欢全将燕唤喜怨毒的视线视若无物。
“我为何要不高兴?妹妹的伤,总是会好的,但疤可就不一定了。御医虽有本事,却不是全能的,万一没法子让妹妹的脸恢复如初,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用着最为柔和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让燕唤喜怒不可遏。
这是诅咒。
燕唤喜早就知晓了,燕望欢嫉妒她。
嫉她的美貌,妒她的出众。
所以才会如此期盼,她的脸不能恢复。
“你倒真是狠毒。”燕唤喜冷笑一声,取下一角白纱,露出双眼瞪着燕望欢,恨声道:“御医可是说了,我
的脸有很大可能恢复,你的这些谋算,还是用在旁的地方吧!”
她此时满心都是自己的脸。
没心思和燕望欢斗。
但仇,可都牢牢记下了。
只等伤口彻底恢复,便会彻底报复回去!
燕唤喜的眼神越发冰冷。
燕望欢早该死了。
她甚至都不应被生下来。
一个连被自己父亲,都不在意的孩子。
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早一头撞死,不就好了?
“宫里头一年连疯带死的人,有多少个?御医要真有本事,何至于此?一些攀关系进太医局的,怕不是连些外头的赤脚大夫都不如。”燕望欢抿唇一笑,轻声道:“妹妹继续信着他们也好,我也想知晓,你的脸究竟能不能康复。”
她仍是一脸的柔和,说话之间,神情不见半分起伏。
只是眸光,越发冷了下来。
燕唤喜心里本就没底,让燕望欢这么明损暗点一提,更是忍不住多想了起来。
虽说来这里为她诊治的,都是上了年纪,在太医局过了半辈子,专擅外伤的御医。
但万一呢?
万一治不好,还耽搁了时辰。
该如何?
燕唤喜并非是信燕望欢的话。
只是心里头本就存着疑虑。
对面容的在意,又超乎了一切。
只想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治好脸上的伤疤。
瞧她眼有飘忽,燕望欢就知刚才的话,确实起了作用。
她不能说的太多。
反招惹怀疑。
如此提起两句,就够燕唤喜琢磨的了。
她心思重,之后不管脸上出了什么变化,都会想到御医身上去。
这就是燕望欢想看到的。
她唇角含笑,目的既也达成,她也不再多留。
可还有个地方,要过去看一眼呢。
燕望欢本是想去见燕问然。
被囚在房里,凭她的性情,定是相当难过了。
只才进了院门,没先见到燕问然,倒是瞧见了另外一人。
就蜷在门前不远,低着头,一身脏兮兮的秋杏黄薄衫
,袖口衣摆都沾了泥,长发乱糟糟的,竟连一根束发的簪钗都无。
听见动静,她也不抬头,仍固执的缩在原地,任凭守门的嬷嬷怎么拖拽喝骂,也不肯动弹半步。
倒是两个嬷嬷回了头,一看到燕望欢,忙招呼道:
“老奴见过郡主!”
燕望欢眉头微皱,也不理会她们,走到那女人身边,弯下身,轻声道:
“三姨娘,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这女人并非旁人,而是三姨娘张巧巧。
她疯癫多年。
平日里除非大事,否则是绝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的。
怎还突然跑到这来了?
张巧巧缓缓抬起头,盯着燕望欢看了一会儿,空洞无神的眼里忽然浮起一抹泪意。她猛地抓住燕望欢的手,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一串模糊的呓语。
燕望欢盯着她开合的嘴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她的舌尖竟断了一截。
还没愈合,应是没伤多久。
怪不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辛夷想要上前阻她,被燕望欢摇头制止,她望着张巧巧,问:
“你想见燕问然?”
张巧巧的眼泪滚了下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是燕问然的生母,知道出事,想要看一眼,并不奇怪。
但这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你想我做什么?”燕望欢安抚的拍了拍张巧巧的手,声音越发轻缓,“慢慢说,或者用手比划可以。”
张巧巧愣了一会儿。
却是将手摸进怀中,缓缓取出个纸包来。
她将那纸包递到燕望欢面前,等被接过,又伸手指向门,口中咿咿呀呀念了几句,最后跪下身,开始不断地磕头。
下了十成的力道,没几下的功夫,额心就见了血。
燕望欢展开纸包一瞧,里面不过两个馒头,却还冒着热气。
她忽然明白,张巧巧为何要蜷在门口。
是在用身体暖着馒头。
忍冷受屈,不过是想为自己受罚的女儿,送上两个抗饥的馒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