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望欢并未应声,汾月壮着胆子,道:
“主子,我说句僭越的话,你心思剔透,又长了颗玲珑心,该是看的出来少爷的心意。”
她略有些紧张,斟酌了番言语,才继续道:
“按理来说,你和少爷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不该也不能多嘴,但”
见汾月忽然止住言辞,燕望欢轻叹一声,合上窗,给一轮圆月遮挡在外,问:
“但是什么?”
“少爷对主子,当真是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汾月压低了嗓子,声音越发低了,“主子,你是郡主,又有这般智谋傍身,未来定是要飞上枝头的,依我来看,就是皇后的位置,也不愧得。”
“你倒是看我看的高。”
“主子的事儿,我们来之前,都了解过。”
“哦?”
况铮一去,燕望欢也睡不着了。
而此时心思已乱,与其继续筹谋不得章法,不如暂且松下些。
她倒了两杯茶,引着汾月坐在床头,道:
“那你,如何看我?”
汾月略有些拘束,喝了口热茶,缓缓吐出口浊气,人才松快了些。
她盯了燕望欢一会儿,忽的抿紧了唇,认真道:
“主子,你是汾月这辈子,最崇敬的人。”
贫民窟出身。
一朝似鱼跃龙门。
但皇城相府,哪里是个善地。
不管是后母姐妹,还是皇子公主。
都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燕望欢走到今天,艰难险阻,汾月甚至不敢想象。
她是当真的毫无庇护。
丞相千金身份,除了一开始回门外,并未提供出半分助力。
甚至,更多了分危险。
汾月给见过丞相府一众后,曾想,能从这群心思深沉的人手底挣扎活命,怕不是只有神佛才行。
但燕望欢却遇神杀神,遇佛斩佛。
不仅活了命。
还将他们全都踩在了脚底。
这让汾月如何敢不佩服?
燕望欢勾唇一笑,淡淡道:
“
我倒是不知,你竟是如此看我。”
“是。”
汾月面皮有些发烧,不敢去看她的脸,只嗫嚅着嘴唇道:
“主子是很厉害的人,这京城当中的白皮粉面的纨绔公子们,才不配和主子并肩。”
“京城里的公子,若听了你的评价,怕不是都要挨个拍着队的一头撞死了。”燕望欢抿了口茶,又道:“不过,也不无道理就是。”
“我觉着,主子就是要嫁,也该嫁个真正的人中之龙,而不是那些软骨头没本事的家伙们。”
汾月绕了半天,看燕望欢眼底笑意越浓,显然早猜出了她的心思,更是臊的厉害。
她低着头,声音虽轻,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笃定。
“在我心里头,只有少爷和主子才最是般配。也唯主子一人,有资格跟少爷在一起!”
果真是个说客。
她性子素来谨慎,能如此开口相谈,显然是动了真心。
燕望欢敛了笑,黑眸当中闪过一丝怀缅,她望着房中某个角落,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汾月心下忐忑的很,等了许久,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才听燕望欢道:
“他给送来当质子的那天,已是被大况放弃了,那里再不是他的归处。而我重回丞相府的那一日,心里头就打定主意,当我离开时,这里一草一木,一鸡一犬,都不得留。”
“我们本都是孑然一身的人。”燕望欢侧头望着汾月,轻声道:“但他现在属于我,而我,亦也属于他了。”
汾月一愣。
反应了一会儿,才算是明白了燕望欢的意思。
她顿时大喜。
“主子,你是”
“嘘。”
燕望欢摇了摇头,瞧了眼窗,只道:
“这天,终于快亮了。”
她的人间曾漆黑一片。
也以为,再也不会亮起。
幸好,燕望欢遇见了况铮。
她眼底噙着一抹笑意,神色虽仍是不见波澜,但眉宇之间的神
采,却是汾月从未见过的柔和。
汾月看的有些发愣。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确定,燕望欢和况铮之间,从不是单一方无望的痴恋。
只不过是习惯了隐忍权衡。
让燕望欢,无法如寻常女子般,爱恨随心。
“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下,还得去看望我那好妹妹呢。”
燕望欢起了身,摘下斗篷,披到了汾月肩头。
“今个要忙的事儿不少,得睡足才行。”
汾月忙点了点头,拽着斗篷匆匆跑到门口,门都开了一半,又不知怎的,回头看了一眼燕望欢。
她仍未躺下,靠在床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眸光落在窗上,给初晨第一道光亮一晃,整个人都如要被淹没在那柔和的暖芒之中。
却是美的惊人。
汾月呼吸一窒,下意识放轻了手脚,生怕扰了眼前这一幕。
直至下午。
听燕唤喜院子里的动静,稍歇下,燕望欢才动身。
她早料想到,燕唤喜伤了脸,距发疯不过一线之隔,这处地界不会干净。
但一入了院门,竟也不免有些惊讶。
新拨过来伺候的婢女小厮,齐整整的跪在院子里,放眼望去,各个都是身上带伤。
小厮还要好些,给外间伺候,不过是挨几个板子。
但婢女,可都倒了霉。
尤是其中几个姿色不错的。
一张脸都看不着原样,两边面颊被打的红中泛紫,肿出老高,两眼都只剩一条缝隙,连眼仁都瞧不见。
看见燕望欢,她们想要出声求救,但一张嘴,先一口血呕了出来,再看过去,牙都掉了几颗。
辛夷倒吸了口气冷气,忍不住道:
“主子,那燕唤喜是疯了不成?怎能如此对待她们?这里可是有老夫人的人!”
按理来说,老夫人的人送过来,燕唤喜多多少少也要给分薄面的。
但如此行径,可谓是半点都没客气。
怕是真的疯了。
自己的脸受
伤未愈,见着其他女子的娇美容颜,便妒火升腾。
干脆,都给罚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燕唤喜才能看的舒服。
燕望欢向房内瞥过一眼,见人影绰绰,便道:
“既有镇国将军府的人来伺候,你们就都回去吧,若是问起来,如实报上去就是了。”
一群给院子里跪着的下人,顿时面浮喜色。
对着燕望欢鞠躬作揖,一个个都如逃难一样,就是受伤站不起来,爬也要爬出这间院。
很快,院子里头,便空无一人。
辛夷这才吐出口气,低声道:
“真是无妄之灾,这换多少人,也不够她发疯的啊。”
“那就让镇国将军府的人伺候吧,燕唤喜没胆子,把火气发在那边。”
燕望欢勾起唇角,迈步进了房门。
她还没见着燕唤喜。
倒是先瞧见了另一个熟人。
“卫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燕望欢丝毫不意外,反正现在丞相府有个风吹草动,来出头的,定是卫鞅。
看得出来,镇国将军府是真的无人能用了。
只他一人为这点内宅琐事折腾。
还哪里像个将军。
说是新上门的杂役,都并无不适。
燕望欢丝毫不掩眸中讥讽之情。
卫鞅面色一冷,寒声道:
“你不过来,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那我可真是好奇了。”燕望欢抬眸望去,声音略轻了些,但气势却是丝毫不弱于他,询道:“卫公子跟我,不过泛泛,能让你来找我的事儿,可真是世间少有。”
卫鞅最是厌她这副尖牙利嘴。
这人间黑白,到燕望欢口中,好似都能轻易混淆。
他打定主意不多废话,直接道:
“唤喜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
“先是姑姑重病,又来景安处斩,现在唤喜也被毁了容貌,你还敢说是巧合?”
不等燕望欢给话说完,卫鞅上前一步,高大的
身躯几要将她整个人遮蔽。
刀子底下舔血活命的人,气势一开,威慑力自然大的怕人。
他死死盯着燕望欢。
不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但燕望欢甚至连唇角的笑意,都没有丝毫收敛。
眼中的嘲弄之色,甚至更重了几分。
他怎就学不乖?
这一招,卫鞅已经用过了。
对她没效果的。
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卫鞅眉头紧锁,还想继续压迫,从胡和辛夷却齐齐上前一步,挡在了燕望欢的身前。
他顿时大怒,
小小奴才,竟敢阻挡他?
“给我滚!”
卫鞅一手成拳,对着从胡心口,挥了过去。
燕望欢有郡主的身份傍身,
他动不得。
但她身边的奴才
卫鞅神情一冷,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还是有本事动得的!
给欺辱了这么长段时间,也该让燕望欢见点血了。
眼见那拳头逼近身边,从胡却不闪不避,只架起双臂护在身前。
燕望欢在他身后。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后半步。
“卫公子啊。”燕望欢叹息一声,道:“燕唤喜现在,只不过伤了脸,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送她去死呢。”
她的声音很轻。
响在耳里,却莫名夹了些冷意。
卫鞅的拳头,堪堪停在了距从胡,不到半尺之处。
他抬起头,瞪着燕望欢,咬牙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
“莫要胡说了,我哪有这般本事。”燕望欢示意辛夷和从胡退下,主动迎上前,和卫鞅擦身而过时,她意味深长道:“只是你,已经输怕了。”
卫鞅可以杀从胡。
只要他能永远守在燕唤喜身边,寸步不离,才能保她平安无虞。
不然
有半刻的疏忽,那燕唤喜的失去的,可就不单单是一张脸了。
燕望欢就是在威胁他。
但那又如何?
卫鞅不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