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兰已记不清,她是何年岁进的丞相府。
印象里,那时候的芍药花,开的很艳很美。
她从未见过那般景色。
一时给迷的痴住了,还被府上的嬷嬷,当成了傻的,拨到了柴火房,去当打杂的小丫头。
那几年的日子,过的是真苦啊。
但好歹是能吃饱饭的。
比给家里头,跟着妹妹两个人,一同分着一块饼子吃,要强的太多。
好在没用上多久。
她运道好,给张妈看中,挑到了老夫人的房里。
虽仍是做些粗活累活。
也比给柴火房里,每日浑身酸痛还灰头土脸,要强的多。
她那时存了不少的银钱。
除了月钱都给了家人,还有些私房的碎银,攒着打算给妹妹当嫁妆。
她认了自己个一辈子当个下人奴婢。
却想着妹妹,能过的好些。
不图大富大贵。
只求平安随顺。
那段日子,她每日都盼着能见上家人一面。
就是一起说说话,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最起码活在世上,有个依托。
槐兰有时候也会偷偷想着。
以后若能离了相府,她会不会也能同那些画本子里讲的一样,遇见个意中人。
她那时不知道,这愿望最后是实现的了。
只觉得光着念头都又羞又臊。
不知晓自己为什么忽然动了春心。
就像槐兰至今也想不明白。
为何至亲的家人要到了她所有存着的银钱后,会连夜搬出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
那间让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块的破房子。
没挨过那年的寒冬,一场风雪过后,到底是塌了。
又过了很久。
她运气又很好的,遇见了燕望欢。
槐兰从未见过如燕望欢一般的人。
不过是个小姑娘,却聪慧到了让人觉着可怕的程度。
她开始也是有些怕燕望欢的。
觉着她过于早慧,城府深沉,手段毒辣,一点也不像丞相府的其他小姐似的,温婉端庄。
槐兰也不
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念头。
许是单嬷嬷为大夫人一头撞死,大夫人却不管不顾,倒是燕望欢,这个人人都怕的,去交代了话,又送了银子给她安葬。
又也许是她不顾一切,为了宫腰,一个下九流的青楼女子的报仇。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明明跟在燕望欢身边,还没有多久。
却好像已经过足了一生般。
给不知不觉见,槐兰彻底信服了燕望欢。
知晓她并非恶人,一切的作为,都是给那些人逼出的防卫罢了。
过往的一幕幕,槐兰都记得很清。
但她又并非是记忆多好的人。
只因为,那是燕望欢。
既是她的主子。
有时候,她又觉着,像是她的妹妹。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容貌和性格。
但槐兰就是觉着像。
也很高兴,能被燕望欢信任。
她知道燕望欢很多事。
越是清楚,便越是心疼着她。
甚至有时候会偷偷觉得,她比七皇子和大况质子等人,都要来的和燕望欢亲近。
槐兰是真想要陪着燕望欢,过一辈子的。
就是知晓燕望欢,不会留在丞相府。
心意也没变过。
无论是去什么地方。
有她在,她们就都不是一个人。
这就够了。
槐兰总是想的多。
而很多的想法,又会给之后,被一一推翻。
她没想到会遇见燕望欢。
就像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的离开她。
那柄匕首刺进身体的感觉,已经模糊了。
她其实是不大疼的。
心里只盼着燕望欢能平安无事。
她还有好多的事要做,总不能这么死了。
死在一个无名无姓的刺客手里。
幸好。
老天爷终于保佑了她们一次。
燕望欢能平安无事。
她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
只是
不能再吃一次糖人了。
槐兰的眼泪滚了下来。
沾了她的血。
融成了一滴滚烫的血泪,落到了从胡的手上。
他从未体会
过如此可怕的痛苦。
如山崩海啸一般。
袭击了他仅剩的意识。
胸膛正中,传来了窒息一样的感觉。
让他双目模糊。
又喘不过气来。
从胡张开嘴,想要告诉槐兰,他学会了做糖人,也能捏出和她很像的糖人了。
他还想说,他已经想好了,跟她一起离开京城。
什么夺嫡之争,皇子暗斗。
他都不管了。
他只想要和槐兰在一起。
但为什么?
他怀里的姑娘,却是没了声息。
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槐槐兰?”
有呢喃声泄出喉咙。
他的手指划过槐兰的面颊。
很冷。
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走的太急太忙。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从胡愣了一会儿,抬眸去看曹大夫,颤声问:
“救她啊,你为什么不救她?”
曹大夫的眼也有些泛红。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忍心再去刺激从胡。
哀莫大于心死。
而他的心,他的希望,他的一切,都跟着槐兰,一并走了。
从胡仍没反应过来。
他直直盯着曹大夫,半晌又低头去看槐兰。
眼里的光,终于是熄灭了。
他手臂收紧,将冷冰冰的姑娘,小心护在了怀里。
大滴的眼泪落到她闭合的眸上。
就如同,她也在为从胡流泪一般。
曹大夫侧过身,顶着一双泛红的眼去看燕望欢。
“郡主”
他的话到了一半。
又蓦然止住。
他看到了燕望欢。
那却好像又不是燕望欢。
她的脸上,是曹大夫从来没看到过的情绪。
茫然和痛楚交织。
又有沸腾的杀意融在其中。
让那双漆黑的眼,更是深沉。
曹大夫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如此凌厉的燕望欢。
他连看过一眼,都如同要被刺伤了一般。
曹大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轻声道:
“郡主,你的伤该处理了。”
燕望欢的伤,
还未包扎。
原本就见骨的伤口,更是给她握的血流如注。
她浑身浴血。
衬着一张惨白的脸,整个人如同给地狱当中,凶狠可怕的恶鬼一般。
曹大夫不由打了个寒颤。
燕望欢沉默了许久,终于松开了握着槐兰的手。
她缓缓起了身,从口中吐出的声音,比那寒冰更冷几分。
“你为何,这时才来?”
她看着冷静。
但那双眼,却是盈满了杀意。
曹大夫知晓,他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她信服的答案。
他今个,定是走不出这扇门的。
不敢拖延,曹大夫忙解释道:“我方在大夫人房里,辛夷找到我,但四小姐忽然前来,想阻我过来,所以才拖延到了现在!”
“燕唤喜”
燕望欢闭上眼。
干哑的嗓音,一字字吐出了燕唤喜的名字。
原来是她。
“我早该杀了她的。”
燕望欢捂着眼,如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还有秦依澜。”
这个名字,一流出口。
就见从胡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燕望欢,一双眼竟是如同浸了血一般。
燕望欢也去看他,道:
“我知道你也想杀了她,但杀你假主子的妻子,你的真主子,是不会同意的。”
从胡一愣,哑声道:“你知晓?”
“不只是我,楚玉也知晓。”燕望欢走到他身边,看着槐兰,轻声对从胡道:“我本想留你一命,但槐兰已死,你最后的作用,就是跟她一起走,去
她抬起眼,认真地道:
“黄泉路太难走,她一个人会怕的。”
从胡沉默半晌。
他之前不知晓自己棋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但燕望欢已经说出,那他不管是给楚玉还是楚霁身边,都留不住了。
槐兰已死。
那些是是非非,他无心掺和。
是该去陪着她了。
从胡小心放下槐兰,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像是要给这一幕,永远刻在心底
。
“我会杀了秦依澜,之后”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了床榻上的姑娘。
只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心寒的压抑。
“劳烦郡主,将我和槐兰合葬。”
燕望欢垂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
从胡低声道了句谢,再次看了槐兰一眼,他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一去。
便是永不回头。
他的心里,却只有释然。
如棋子一般,给人操控的一生。
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和槐兰,很快就能再见。
从胡离去不久。
有婢女过来敲门。
曹大夫正欲给她斥退,就看燕望欢摇了摇头。
她给槐兰盖好锦被,凌乱的发丝掖到耳后,又擦掉了脸上干涸的血,才道:
“让她进来。”
曹大夫忙过去开了门。
那婢女一迈过门槛,就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她胸腹翻涌,险些没直接干呕出声。
她捂住嘴,强压下恶心,不去看那满地的暗红,颤着嗓子道:
“郡主,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她她要人打死辛夷!”
燕望欢豁然起身。
眼前一阵晕眩。
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曹大夫和婢女都吓了一跳,想过来扶,就看燕望欢咬着牙,跌跌撞撞的向着门外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婢女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跟上燕望欢。
曹大夫自然随上。
这一路,他给大夫人房里发生的种种,都给燕望欢讲了一遍。
辛夷是实在没有办法。
她如此行事,也是给了槐兰。
但正是给了燕唤喜机会。
一个奴婢,居然敢对主人动手。
打死都算是轻的了。
这是规矩。
就算燕望欢是郡主,也没办法保住辛夷。
她是必死无疑的。
燕唤喜只用想,该用什么法子,能让她走的痛苦些。
辛夷若是因此没了命,也能折损燕望欢的威风。
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