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
他走至六公主身侧,居高临下的望她一眼。
不愧是靖楚的六公主,果然生了一副身娇玉贵的好皮相。
这不过这副金玉包裹的皮囊,却不能引出呼延灼半分怜惜。
塞外与靖楚。
多年战乱,他们双方的手里,都染着彼此族人的鲜血。
呼延灼又非儿女情长之人。
想要对六公主有所好感,实在太难。
但这场戏,他为了部族同胞,只能顺着靖楚天子的意图,去演个完整。
呼延灼缓缓俯下身,指尖触上六公主肩头,轻推两下。
“公主?”
六公主双眸紧闭。
面颊上仍是毫无血色。
她周身没有明显的外伤,就是脏了些,衣摆卷着灰泥残叶,怕是给马儿吓着,受了惊,才昏迷不醒。
果真娇气
呼延灼眉头微皱,指尖移至她脆弱的颈,压在脉上,缓缓施了两分力。
六公主呼吸一窒。
整张脸肉眼可见的青了三分。
她张开檀口,长睫剧颤。
呼延灼适时松了手。
而六公主也跟着睁开了眼。
她给昏睡当中,感受到了一阵极其可怕的痛苦。
就是清醒了,也是全身无力。
头更是阵阵发昏。
她倚着树干,双手抱住头,大口喘息几声,强忍住身体带来的不适感,抬头四望,便见呼延灼站在不远处。
“你你怎么在这?”
六公主顿时皱紧了眉,脸上浮起一抹愠怒。
偌大围场,她最不想见着的人,便是呼延灼了。
尤是四下无人。
她见状心里更是发慌,下意识就要向后去躲。
呼延灼主动退开,一拱手,柔声道:
“听找到了公主,已有人回去通传,劳公主再等上一会儿。”
他好言好语。
举手投足之间,也算是风度翩翩。
不失礼仪,也解释了前因后果。
只可惜六公主仍是满心戒备。
围场之大,比起皇宫来,都是要阔上一筹。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就让呼延灼顺利找到了她。
六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尤是给他一身穿着上多停留了半刻。
他身上着的,是塞外人的服饰。
简洁利索的短打,及兽皮做成的马靴。
只是给六公主看来,却是粗俗不堪。
不只是打扮,连呼延灼不俗的相貌,都让她浑身不适。
这是个蛮子。
一出生,便是粗俗无礼的代名。
他们茹毛饮血,不懂诗书。
想到要嫁给呼延灼,一辈子生活在蛮荒之地,六公主连心带肝,都跟着翻涌着发疼。
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干脆别过头,话也不应,一声都是不吭。
全当他是个透明人。
六公主到底是给宠溺着长大。
心绪烦乱,加上满身的不适,一张脸上毫无遮掩。
给所有想法,都露了出去。
她的憎恶和厌嫌,都清清楚楚的,给呼延灼看在眼里。
他却仍是在笑。
保持了一个距离,守在六公主不远处。
一双眼里,仍沉着对她的担忧。
只是偶尔,那眸底最深处,才会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屑。
真是个蠢女人。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不过是人为罢了。
从六公主进入围场的那一刻,他们独自相见,就已是注定。
她的马儿失控,不过是因为早给做了手脚。
而三皇子,怕就是中心的一环。
推动着,让他找过来,再和六公主多相处些时间,好给之后的一切,都找成合适的理由。
呼延灼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个人的爱恨,比起家国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莫说是六公主。
就是一头猪,带着无数的嫁妆,呼延灼都能娶得。
他是未来的单于。
要为自己的子民负责。
他负手而立,幽暗的目光扫过六公主。
这副千金打造的
身体,是用他多少同胞的血肉?
六公主憎呼延灼,厌塞外蛮荒。
殊不知,呼延灼对她,也亦是如此。
只是他已知晓一切,而六公主,仍给困在美梦当中,难以脱身。
过了许久。
周遭仍是一片寂静。
仍是无人前来。
六公主等的焦躁不安,白皙的额浮了一层薄汗,眼看着天色越沉,可身边,却只有一个蛮人。
她哪里能安心?
余光不时瞥过一眼。
大半注意,都落在他的身上。
但凡呼延灼有一点动作,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要不是摔下来时,扭伤了脚,现在连动弹一下,都疼的厉害,她哪里还会再留在这,和这蛮子独处。
早动身离开了。
六公主越发心慌。
她实在难等,略一犹豫,寒声问:
“为何还无人前来?你莫不是在哄骗本公主?!”
“哪敢。”呼延灼张望一圈,也是一脸困惑,“这里是皇家围场,我也是初次前来,若非无人带路,哪里能找到这来。怕不是那人回去送信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没给消息送到。”
“这怎可能!”六公主沉着脸,更是警惕,“莫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没办法回去送信吧?”
她这话一出,自己先后了悔。
若是呼延灼真有坏心思,她给戳穿,怕不是下一个有危险的,就要是她了。
六公主眉头越皱越紧。
身体悄悄向后退着。
围场太大,她来的次数也不多,也分不清此地为何处。
只想着离呼延灼远一些。
蛮子都是粗鄙之辈。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要动起手来。
呼延灼叹息一声,心下更是厌烦,强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主,这里是靖楚的土地,我更是前来交好,怎会伤人?更何况,我不过是说了个猜测罢了,还请公主莫要多心。”
他已经足够耐着性子了。
草原儿女,大多直来直去。
哪需这般绕着弯子,去哄她劝她。
但可惜,六公主仍是不信。
对着蛮夷,她天生便瞧不起。
虽同样为人,可高低贵贱之分,三六九等之别,打小就已经烙在了她的心底。
给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一瞧。
就是泥人,也还有三分火气在。
呼延灼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的目光越过六公主,落到她的身后,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你”
一声未落。
六公主下意识转头去看。
还没等看清楚后方,忽感身体一轻,眼皮的重量却陡然沉了不少。
红唇微启。
呢喃止住舌尖。
她一歪头,靠在树上昏了过去。
呼延灼低头看她,眼底一片冷然。
他不知何时到了六公主身侧。
如一阵轻风般。
打昏了她,便剩下不少的口舌力气。
他知晓,今个晚上,不会有任何人找的到他们。
而六公主遇难,给塞外使臣救下的消息,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很快,全靖楚都会知晓。
一切都好似天定。
只有很少的才会知晓真相。
呼延灼无人相告,却足够聪明,也明白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此等安排是所谓何意。
他只觉可笑。
“要委屈你了,公主殿下。”
他弯下腰,拽住六公主的衣摆,正欲给她丢到肩上,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传入耳中。
落叶被踩碎。
来人相距已是不远。
呼延灼忙松了手,皱眉望去。
等着来人走入视线,他才惊道:
“怎么是你?”
此地,该是不会有任何人会来才对。
知晓的人,不过二三。
其中绝无眼前人。
呼延灼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
“无需多想,只是跟到附近,然后绕路过来的罢了。”
燕望欢瞥他一眼,随口道:“我来这的事,只有你我知晓。”
“你是来找六公主?此事,你究竟知晓几分?”
呼延灼面上再
无半分笑意。
他这才意识到,他对燕望欢的所有揣测,竟都给此时推翻。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有几分聪慧,不同于其他靖楚人的郡主小姐。
但现在一看。
她的一切,都要被重新估量。
燕望欢的身上,被笼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看不透,也猜不出。
晓不得她此刻出现的缘由和目的
让呼延灼不得不警惕。
燕望欢摇了摇头,并未答他的话。
她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公主身上的伤势,淡淡道:
“我知晓的,比你认为的,要多的多。”
呼延灼眉头紧皱,担心燕望欢是在套话,不敢多言,只问:
“你有何目的?”
“我想找你,谈一笔买卖。”
“真有意思,靖楚的郡主,竟然会找塞外的王子谈生意。”呼延灼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他盯着燕望欢,忽然放低了声音,问:“我能得到什么?”
“你我都知晓,今日的事,是皇上一手操控,为的就是让六公主,能以个不堕靖楚威名的理由,嫁到塞外和亲去。”
“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不用你管。”燕望欢搀起六公主,给她袖口的灰泥拍掉,像是随口一般,道:“两座城池,我问要一个人。”
“什么?”
呼延灼蓦然一惊,哑声道:
“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晓。”
“那是城池!”呼延灼声音压得更低,他紧盯着燕望欢,呼吸却忍不住粗重了几分,“你一个小小郡主,哪有交割的资格?”
“我没有,但皇上有。”
“可笑!”
他嗤了一声,讥诮道:“靖楚皇上,老奸巨猾,况且让出城池,就是分割国土,岂是你一言能定!”
“如今的皇上,我确实不能。”燕望欢抬眼去看他,缓声道:“但如果,他死了呢?”
呼延灼一怔。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