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过来。”
燕景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卷着一阵阴冷的风,钻进紫湘衣领。
房里已经烧了三盆炭火,她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床幔后那双眼睛依然在牢牢盯着她。
紫湘偶然看过去。
连目光都给刺的一疼。
现在的燕景安,和之前完全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疼的过了劲儿,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如一滩死水。
她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人,已经疯了。
紫湘喉头微动,再次向前迈了一步,跟着床幔只剩下半条手臂的距离。
她低下头,恭敬道:
“少爷,主子差奴婢过来送人参,还等着回去复命,怕是不敢多留。”
“你急着走?”
“不。”紫湘连忙摇头,“奴婢只是”
“怎么?”燕景安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现在,连你都看不起我了?”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紫湘吓了一跳,忙俯身跪倒在地。
“少爷,无论发生什么事,紫湘都是愿意跟随您的!”
床幔微动。
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了出来。
这是燕景安的手。
曾与她十指相扣。
也轻抚过她的面颊。
可此时此刻。
不知是否是紫湘惊惧太过之间产生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双手变得娇柔了不少。
尾指微微上翘,透出一种莫名的妖娆来。
可燕景安分明是个大男人。
怎么可能
紫湘捂住嘴,眼眶泛红,她犹豫了下,到底是跪爬着向前,握住了燕景安的手。
“少爷,您想要紫湘怎么做?”
他五指收拢。
掌心甚至比紫湘还要柔软。
“你还愿意跟着我?”
“是。”紫湘低下头,轻声道:“紫湘一直都是愿意的。”
“好孩子。”
攥着她的手掌加了几分力道。
虽依然是紫湘可以轻易挣脱的程度。
却还是让她呼吸一窒。
冷汗打湿了衣裳。
她仍不敢动。
眼睫颤动,连想眨一下,都得偷偷摸摸的。
“我要你杀了她。”
燕景安的声线很平。
语气淡淡,像是连情绪起伏,都没了力气。
“谁?三小姐吗?”
“我不
会亏待你的。”
“可是少爷,主子那么谨慎,她的日常吃用,都是槐兰在经手,我们连碰都”
“那个贱婢一定是她,是她害了我!”
不等紫湘给话说完。
燕景安突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整个上身倾出了床幔,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紫湘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扣进掌背皮肉,钻心般的疼着,紫湘眼泪都要掉下来,又不敢吭声,只能听他低吼道: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她怎么能平安回来?我却遇到了这种事!那个贱婢她害了我!这份痛苦我也要她十倍百倍的体会到!”
“奴婢知道奴婢听话!回去就会做的!少爷奴婢好痛啊,您”
“紫湘!”燕景安松下手劲,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死死的盯着她,“你帮帮我,杀了她杀了她,给我出口气,好不好?你杀了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紫湘哪还敢说出一个不字。
“好,奴婢奴婢一定做到!奴婢帮你杀了她”
“你答应我了?”
“答应了!”
“那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燕景安忽然卸了力,整个人又栽回床榻,他歪着头,长发散乱,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直直望着紫湘,轻声道:
“一个月,你和她,只能活一个。你活下来,我还你卖身契,给你金银,放你出府。”
“奴婢记住了。”
“去吧。”
紫湘终于如释重负,跪在地上,俯趴着身体,向后缓缓退去。
到了门口,她才敢直起腰,偷偷看了一眼。
床榻上悄无声息。
锦被隆起,血气弥漫,却不见丝毫声响。
她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
钻上脚底板,涌向四肢百骸。
这房子里,没有半点生气,像是住着一个死人般寂静。
紫湘打了个寒颤,忙推门走了。
她心神不定,面颊一片慌色,匆匆跑回院,却瞧见辛夷迎面而来,见她神色不对,皱眉道:
“你跑哪去了?脸色这么差,我正找你呢。”
“我”
紫湘一
愣。
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来。
她一见燕景安,早给辛夷忘到一边去了。
哪还想着找她一起回来。
“我就是有些害怕,没敢进去,又听她们说了几句闲话。”紫湘随口敷衍了句,看辛夷又要离开,忙转移话题问:“你这是又要去哪?”
“去拿个药罐,最近府上人来人往的,主子用的药,给外头煎不方便,槐兰姐让我拿回来一个,给院里煎。”
药罐?
紫湘心思一动,扯出辛夷,道:
“让我去吧?”
“你?”辛夷瞥她一眼,笑道:“平时就你身子最金贵,这会儿怎还勤快上了?”
“这不是刚偷个懒。”她也跟着笑,抓了辛夷衣摆晃了两下,娇声道:“好姐姐,刚才没随着你的事儿,可莫要告诉主子,这活儿,我替你去。”
“那敢情好,我正好还要去厨房一趟,省的多走几步路了。”
“我这就去,很快回来。”
“去吧。”
目送着辛夷消失,紫湘才算松了口气。
这关,算是敷衍过去了。
但这药罐子
她瞥了眼院内,房门紧闭,瞧不见燕望欢的影子。
若是真要对付她,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紫湘却有些犹豫。
她真的要对付燕望欢吗?
之前竹篮的下场,可还给眼前放着。
而且燕景安现在这副样子,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远不是之前意气风发的相府大公子了。
就是想娶,全京城也没谁会舍得给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这主子当了,怕不是还不如一个奴婢。
但若是不顺了燕景安,她身上又不干净,就是现在和燕望欢告饶,怕不是日后也得给料理掉。
紫湘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若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未出燕望欢的所料。
不过七日,丞相府大公子遇袭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只是关于他给阉掉之事,给燕丞相明里暗里的施威下,并没有达到之前口口相传的程度。
百姓中各个版本众说纷纭。
达官贵族们心知肚明,面上悲天悯人,背地里讥讽嘲笑不停。
楚玉和楚霁都来过探望
,送了不少天材地宝不说,嘘寒问暖更是未断。
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几个皇子,也送了话。
连太子都递了信来,聊表关心。
只有楚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应最是慢。
连他从未见过燕景安的兄弟,都做出了表示,他才施施然的差了个小厮过来问话。
那小厮态度傲慢至极,见了人,礼都不行。
走了遍过场,就急急忙忙的离开。
这还真不是燕望欢和楚玉的手笔。
奴婢随主子,楚濂的性子,及他对人的态度,也影响到他手底下人的身上。
跟燕景安多年的情分,这回,怕是彻底的成空了。
不过也因此,燕丞相对他的怀疑,给这一遭后,应是加重了不少。
楚玉都想跟楚濂道声谢。
一手好牌,自己个打个稀巴烂。
此事一出,燕丞相对他的态度,明显热络许多。
燕望欢说的没错,舍掉一个燕景安,换来老狐狸的投诚示好,果然值得。
楚玉来相府的次数逐渐增多。
大多时候和燕丞相下棋闲谈,偶尔来看一眼燕望欢。
只是他们相处时,大多都不算安生。
一子刚落。
战局焦灼。
辛夷匆匆跑进湖心亭,瞥了楚玉一眼,轻声道:
“主子,四小姐来了。”
“四小姐当真是手眼通天。”楚玉执起一子,道:“看来这一盘,我要输了。”
“还早,不急论输赢。”
燕望欢摇摇头,心思并不给棋盘上,楚玉棋子刚落,她随意跟下一子,又道:
“东风,该吹起来了。”
“这么急?”楚玉扬起眉,远远的瞥了燕唤喜一眼,“据我所知,景安他现在,应是还下不了床的。”
“岁首之前,此事须得落定。”
“为何?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安排?”
燕望欢含笑不语。
她虽只留了一窍玲珑心用来下棋,可楚玉一听这话,显然思虑更多。
棋最看心境。
心一乱,手下棋局自然跟出了破绽。
他也知胜负已分,再难起死回生,干脆摇摇头,苦笑道:
“望欢棋艺精湛,我等自愧不如。”
“你若是收点心思,早是赢了。”
“我生在皇家,各种阴谋诡计,打记事起,就成了家常便饭。”楚玉瞧着燕唤喜越走越近,声音也跟着越发轻下,“我只希望,给望欢面前,能以真心换真心,不用防备算计。”
他声音刚落,燕唤喜踏进小亭,行礼道:
“唤喜见过七皇子。”
“四小姐客气,快请起。”
“是。”
燕望欢给婢女扶着起了身,抬了眸,盈盈一笑。
她今个着了身合欢红色的蜀绣广仙裙,更衬肌肤似雪,面目娇俏。天气渐凉,衣裳外面又披了件雪白的狐狸毛斗篷,头发简单一绾,瞧着随意,云鬓里点缀着的双雀鎏金银钗却是相当精美。
这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美人。
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才小小年纪,就出落成这番模样。
旁人一身华贵,怕不是给压的看不出相貌,但换到燕唤喜身上,反倒全成了衬托她美色的陪衬。
楚玉虽已见过多次,还是看的心神一荡,忍不住赞叹道:
“坊间都说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可那些人若是瞧见四小姐,怕是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绝色。”
燕唤喜面浮桃红,羞道:
“七皇子谬赞,给唤喜看来,还是望欢的模样更好些,小家碧玉,也算玲珑。容貌太出众,惹得各种琐事麻烦加身,可是糟心的很,不如平凡些好。”
她明里暗里的讽燕望欢姿色平庸,登不上大雅之堂。
连一旁候着的婢女小厮都听出一二。
燕望欢却全当没听见,视线落上棋盘死局,似在料想起死回生之法。
楚玉眼神微动,轻笑道:“若望欢姿容都算得上平凡,京城里的那些姑娘,连门都要不敢出了。”
燕唤喜附和着笑笑,还想开口,楚玉却起了身,道:
“还有些要处理,就不留下叨扰二位小姐。”
燕望欢也放下棋子,送了他几步,“七皇子慢走。”
“劳望欢相送了。”
“今日天冷,东风太劲,吹的这身子都酥了,七皇子可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中了风寒。”
楚玉似有所悟,轻笑一声,道:
“谢三小姐提点,楚玉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