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这么死,就太便宜他了。”
“是,已经给最好的药都上了,皇宫也来了御医,只要熬过这三天,便性命无虞。”
“三天?”
这地儿不宜多待,想保住燕景安这条命,至少现在,燕望欢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不然他一口气上不去。
怕就要没了命了。
曹大夫跟在燕望欢身后,左右张望一圈,见周遭没人,才解释道:
“宫里太监净身,都是如此。断了根子之后,要插一根麦秆进去,否则皮肉长合,日后方便不出来,那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命。再喂一碗臭麻子汤进肚,让其腹泻,等稍清醒些,还要小厮扶着,来回走上两三个时辰,才可休息。”
“这苦,可有的他受了。”燕望欢失笑,又问:“他要几日,才可恢复?”
“三日后,拔掉麻杆,就可方便。之后寻常太监最少得要卧床一月,大少爷身娇肉贵,怕是还要多些日子。”曹大夫摇摇头,叹道:“宫里的刀子匠,每年不知道割掉多少烦恼根,但能活下来的,连五五之数都没有。”
“那东西呢?”
燕望欢会问起此事,曹大夫似丝毫不惊,抚着胡子笑了一声,拍了拍药箱,道:
“他们捡回来,给我偷着收起来了,您打算如何处置?可要等大少爷好些,再当个礼,送还给他?”
“我晚点让紫湘送一坛子酒过去,先泡上吧,会有用到的一天。”
“是。”
曹大夫也是个人精。
瞧见燕景安伤势的那一刻,就猜到和燕望欢有所联系。
又这么一聊,已经是可以确信下来。
这事,八成就是她所为。
知晓归知晓,曹大夫自然不会多话,都要分别,瞧燕望欢依然没有要他治疗的意思,就给怀里摸出个瓷瓶,道:
“生肌膏,一日三次,让婢女给您细细涂好,不出七日,定不见痕迹
。”
“谢过曹大夫了。”燕望欢接了过来,又道:“槐兰正候着,还劳烦您老将信交给七皇子。”
“晓得了。”
燕望欢回了院,就见紫湘坐在石凳前,满脸苍白,眼中一片慌色。
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正巧辛夷出门,看了她,先是一愣,而后猛地瞪大眼睛,惊道:“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她给手里东西扔到一边,快步走上前,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去看燕望欢的脸。
过了这么会儿功夫,燕望欢面颊上的掌印,肿的竟比方才还要厉害。
除此之外,还有几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辛夷心疼的要命,急的一双眼眶泛着红,她恨恨跺着脚,怒道:
“是谁这么狠的心?要是落了疤,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燕望欢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曹大夫给了药,去帮我涂上吧。”
她给瓷瓶递了过去,辛夷接到手里,倒了一部分在指尖,揉在她面颊的肿胀之处。
力道已经尽可能放到最轻了。
可脸上皮肉毕竟娇嫩,怎会不疼?
辛夷一直瞄着燕望欢的脸色,生怕再给她增上几分痛苦,可直到涂完了药,也没见她有半分色变。
“主子,好了。”
燕望欢点点头,去看仍是魂不守舍的紫湘,道:“你怎么了?”
紫湘仿是没听到她的问话,眼神呆滞,离得近了,还能察觉到她在微微打颤。
“喂。”辛夷低唤了一声,手肘撞了撞她,“主子喊你呢。”
“主主子?”
紫湘一愣,才回过神来,忙俯身跪下,解释道:“我没找到曹大夫,回去之后又看您不在,就先回来了。”
“嗯。”燕望欢微微颔首,“何事让你心乱?”
“是”她略一犹豫,单薄的肩膀抖了抖,才道:“方才路过大少爷房,听到听到那里面,有很
吓人的叫声。然后又听一些下人说,说大少爷给给”
那词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紫湘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却还抱着一丝希望,昂头去看燕望欢,问:
“主子,他们说的,应该不是真的吧?大少爷是丞相府的独子,怎么会有人敢敢对他出手呢?”
“不,他们说的没错,燕景安就是侥幸能活下来,下半辈子,也没办法为燕家传承香火了。”
乍如晴天霹雳突然砸下。
直中面门。
击碎了紫湘所有幻想。
她娇躯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还没嫁给燕景安,鱼跃龙门当上主子,怎就连盼头都没了?
燕景安是给相府的下人找到的,给众目睽睽之下,后燕丞相又请了御医来给他吊命,这事儿,注定瞒不住。
他和年远期断袖之交的谣言才刚止住,没想到还不过多久,就有相府大公子给难民割掉子孙根的新鲜传闻接替。
这件事儿的严重性,不管是给他的身体,还是丞相府的颜面上,都大得太多。
断袖可当谣言处理。
有七皇子出头,事儿已经算是揭过。
但此事不同,凡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也不会给女儿嫁给一个太监当对食。
且燕景安丧失了为燕家传递香火的能力,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不仅燕丞相丢了脸面,连大夫人的地位,也会跟着下降。
等到翠娘生产,若真是男丁,这相府后院,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紫湘越想越慌,手心阵阵冒着虚汗。
她的盼头就这么没了。
现在莫说是当上主子,万一要是之前的所作所为给燕望欢发现,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
紫湘给自己吓得够呛,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像随时要昏过去似的。
“你没事吧?”
辛夷忙过去扶了一
把,紧张道:“是不是吓着了?”
“我我没事。”紫湘摇摇头,偷瞥了燕望欢一眼,小声解释道:“他们说流了好多血,我听着怪怕人的,就有点心慌。”
“你慌张什么?出事的是大少爷,跟咱们也没关系。”
“不。”燕望欢摇摇头,道:“兄长出事,我这当妹妹的,总要关心一些。之前七皇子送来的人参补品,可还有了?”
“我看看。”
这些贵重东西,平时都是槐兰打点,她们鲜少去碰,这会儿燕望欢问起来,辛夷才匆匆去找。
没一会儿,她跑回来,道:
“人参还有两株,不过年份轻些,之前最好的那些,都让主子带出去了。”
“可以了,意思意思就好,我送的东西,他也不会吃的,省着浪费。”
“是,那我这就送过去。”
“去吧。”
辛夷收好了人参,正欲离开,紫湘犹豫了下,忽然道:
“那怪怕人的,不然我随你一起去吧。”
“好是好,但你不怕了?”
“怕啊。”紫湘撑起个笑脸,过去挽了她手臂,“但还是想看个热闹,再说了,不是有你一起呢。”
“那主子,等槐兰回来,我和紫湘一块去?”
燕望欢点点头,“可以。”
不仅是紫湘,辛夷也有几分好奇。
她可从来都没瞧过太监。
总想见见是个什么样。
加上胆子稍大些,兴冲冲的就想过去探个消息。
等槐兰一回来,便拉着紫湘一同跑出了门。
燕景安的院儿仍是乱糟糟的。
辛夷给东西塞给小厮,瞧了眼他手里拿的血布,压着嗓子打听道:
“这么多血,这是怎个样子了?”
“哎呦,可别说了。”那小厮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嗓子道:“御医说得动,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窝子的疼,少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刚休息上。我就不去报了,你这东西
我先收着,赶明个再告诉少爷吧。”
门关的严实,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和哭叫声。
卷在一起,倒是有些阴森森的怕人。
也不晓得是不是辛夷多心,她总觉着,命根子一断,燕景安的动静,都比以前来的娇细了。
不像男子,反倒跟个粗嗓大姑娘似的。
她拉着那小厮,又问:
“那太医说了没,还能接上吗?”
“哎呦我的姑奶奶。”小厮也累了半天,挨了不少训,也不想这么回去,跟着她道:“哪能拿掉再接上?要是还能接,不人人都抢着进宫做太监去了?”
“也就是说,大少爷他”
辛夷捂着嘴,话没说完,就给小厮一个眼神阻住。
不过很快,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她聊得欢快,浑然没有注意到,紫湘何时没了影子。
房内空无一人。
只有床榻上能看到一个隆起的身影。
紫湘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捂着口鼻,尽可能忽略掉周围浓厚的血腥气。
连地面都染着一层薄红。
似有粘稠的液体钻进鼻腔,一路爬遍全身。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继续上前,只轻声唤道:
“少爷?少爷?奴婢是紫湘,奴婢来看您了,您睡了吗?”
无人回应。
紫湘略一犹豫,到底是没敢走到床前,正想离开,床幔忽然颤动,一双眼透过缝隙,直盯着她瞧。
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爷,奴婢奴婢还是先走了,等晚些再”
“过来。”
“可是奴婢”
“我让你过来。”
他的声音单薄,透着一种虚弱的阴鸷感。
恍惚间,紫湘还以为床上躺着的,并非是个大活人。
她心尖抖了两抖。
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转身走人,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两步,轻声道:
“少爷,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