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么一闹。
青楼里的客人散了大半。
只剩下的几个也骂骂咧咧,没了继续寻欢作乐的兴致。
燕望欢一身男装,虽是身量单薄,但不打眼仔细去瞧,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没在这处楼里找到人,追寻她的黑衣人散到各处,仍没有放下继续追杀的念头。
已三更天了。
这时候,燕景安和燕唤喜,应是已经回了相府,耐心等着她的死讯了吧?
她遮了半张脸,眼中尽是幽光。
追过来的那些人,到底归属为谁,到此这遭,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数。
他果然是忍不住动手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手段狠辣。
也是,这么好的机会送到面前,除掉给七皇子出谋献计的燕望欢,又能给责任,顺理成章的推到楚濂的身上。
就是个皇子,天子脚下,罔顾王法,追杀丞相之女。
这责罚,也轻不得。
燕望欢身死,楚玉缺谋,楚濂失势。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怕是唯一可惜的,就是楚霁怎么也没想到,燕望欢对他的了解程度,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他的心思谋划,甚至用人设计的方式,她都清楚的不得了。
楚濂恨她,但绝不至于到给京城内,就迫不及待要动手杀人的程度。
他心中知晓,此举若露出马脚,他即使不死,也得脱半层皮。
不值当。
楚濂不会动手,但楚霁却刻意借此陷害于他。
燕望欢开始可能有些疑虑,寻思着会不会真是楚濂发疯,不顾一切要动手。
但那支箭飞来的瞬间,也给心里头的迷雾,一同挑了开去
是楚霁。
不会错了。
先是剑杀车夫,又来弓箭埋伏,明明布置的如此精密,可以一箭封喉,却又要另一群人来追杀,硬要装出一副笨拙的模样。
如此刻意,怎能不惹人怀疑。
且燕
望欢知晓楚霁的底蕴,他手里头藏着的能人,善用的嫁祸手段,都是一清二楚。
加上之前诗会,楚濂大怒,愤然离席,若是之后她就出了事,任谁都会把两者之间联系到一块去。
好毒的手段。
楚霁今个,怕是没想让她活着回去。
就算还剩一口气在,留到第二天,给他心里,也是个祸患,等她告发了楚濂后,怕也要给想法子被楚霁除掉。
燕望欢躲开闹腾着的客人,瞧着后门还有人守着,干脆正大光明的走了前门。
她一身狼狈,此时定是不能回丞相府的。
给大夫人知道了,不知道要闹出多难听的谣言。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她昂首阔步,身披星月,乍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漂亮少爷。
此般面目,加上闹了乱子,火烛弱了不少,就是迎面撞见了那些人,他们都得花点功夫才能认出来。
躲躲藏藏的,反倒容易招人视线。
燕望欢随意找了个姑娘,问清楚路,正大光明的离开了这条花街。
重新没入黑暗前,她回过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就让他们找去吧。
看看今个能不能寻到她的影子。
至于楚霁…
燕望欢低下头,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不急,新仇旧账,一样样的,他们走着瞧!
翌日。
丞相府。
辛夷匆匆跑进院落,槐兰见她,忙起了身,急道:
“怎么样?有主子的消息了吗?”
“没有。”辛夷满头大汗,半边身子都在哆嗦,“都差了那么多人的去找,连官兵都出动,却还是没有消息。槐兰姐,怎么办啊?都一晚上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
“呸!”槐兰狠瞪她一眼,怒道:“瞎说什么?主子吉人天相,怎么可能会有事?一定是因为什么绊住脚,用不了多
久,一定会有消息的,一定会有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谁。
她喃喃念叨了五六遍。
手颤的厉害,捏成了拳头,就连手臂都跟着发麻。
紫湘踏出门,先是看了眼辛夷,又瞥着槐兰,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主子那么聪明,昨个既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不派人传信回来帮忙呢?”
辛夷一愣,“昨个,槐兰姐回来…”
她的话没说完,也知道不对,连忙捂住了嘴。
槐兰沉着脸,没理会她们。
紫湘眼珠一转,干脆走近一步,问道:“槐兰姐,你跟着主子出去的,结果自己个回来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问你也不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没必要和你们交代。”槐兰面无表情,她实在是等不住,起身道:“守在这,我去门口等。”
“我也要去。”紫湘也跟着起身,道:“主子出事,我也担心,还是一同去门口等吧。”
她语气虽快,却不见半分急迫。
不像是担心燕望欢,倒像是怕她回来,只看到槐兰,不领其他人的情。
事到如今,还能念起这些。
槐兰嗤了一声,倒也没功夫跟她计较这点小事,只交代了辛夷留守,随时听着动静,便匆匆赶往府门。
燕望欢一夜未归的消息瞒不住。
沿路,听了不少下人们的议论声。
都是难听的紧。
什么脏言乱语都跳了出来。
槐兰咬紧牙关,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了个说的最难听的婢女衣领,怒道:
“你给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那婢女吓了一跳,但一看清是槐兰,又笑了,拍掉她的手,讥讽道:“呦,我瞧是谁呢,这不是三小姐房里的槐兰姐姐吗?怎么,这是要去哪啊?不是要去找三小姐吧?”
“我就是去找我家主子又如何。”槐兰一双眼
里布满血丝,狠瞪着她,面目狰狞,颇为骇人,“给我闭上你的嘴,我家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话!”
“做了就别怕人说啊?”婢女弯着一双眼,和同伴齐齐笑了,大声道:“三小姐一夜未归,给外遭了贼人,就是能救回来,这身子,也给糟蹋完了,以后谁还敢娶?”
“是啊,依我看呐,倒不如刚烈点,一口咬了舌头,死在外面,也保全了我们相府的脸面。”
“省着回来,还要丢人显眼,给人落了话柄去,连我们丞相府都跟着遭人嘀咕。”
她们你一眼我一语,给燕望欢贬到了泥里。
这些人都是熟面孔。
除了大夫人房的,就是燕唤喜房的。
此时传的这话,怕不是也受了上面的指示。
一看到燕望欢遇事,就恨不得拼了命的去踩上一脚。
槐兰两眼更红,血丝蜿蜒爬满眼白,如赤蛇密布,给人瞧上一眼,就怕的哆嗦。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梗着脖子,转了身,步伐僵硬的继续迈向府门。
“她们这么说主子,你都不管的吗?”紫湘一愣,忙跟了过去,拉住槐兰,急道:“槐兰,主子平日待你最好,你怎么能由着她们胡说八道!”
槐兰给她一拽,险些摔倒地上,勉强站稳了,也只是瞥过去一眼,道:“既然知道是胡言乱语,就莫听莫管,主子一定会回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主子的安危重要。”
“既然知道重要,你为何要独自回来?平时里说的比唱的都好看,关键时候,跑得倒是快,留你在身边,倒不如让我随主子去了!”
紫湘追在她身边,嘴里一直不停歇。
她平时乖巧,此时咄咄逼人起来,一张嘴,戳人痛处,也是厉害的紧。
槐兰咬着牙,一言不发。
赶到相府门口,却发现此刻守在这
的,已是有不少的人。
大夫人燕景安,连着面色苍白的燕唤喜都在,他们三个满脸喜色,活像是小过年似的,欣喜之情,掩都掩饰不住。
老夫人差的张妈和几个姨太太派了婢女站在一块,看到槐兰,她们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敢招呼。
要是燕望欢真出了事,她院里的人,尤其是槐兰,怕是也要担大责任。
而且一晚上过去了,谁也不相信,燕望欢还能好生生的走回来。
怕不是给糟践了,就是抹了脖子,丢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去了。
与其等着谣言漫天,倒不如死了干净
大夫人心情极好,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得色,刻意加大了声音,道: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怕是回不来了。你们都给嘴闭的严实一点,关于三小姐一夜未归的事儿,谁都不准传出去,知道吗?”
“是。”
婢女们对视一眼,齐齐应了。
“都闹到京兆尹那去了,差了多少人去找,却还是没有影子。”大夫人叹息一声,又道:“到底是命数,这外头来的,挨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小半年过去,也就到头了。”
燕唤喜抿着唇,柔柔的笑了。
“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怕是九泉之下,望欢也能瞑目。”
“她那贱命。”燕景安冷哼一声,道:“我看,还等什么,直接准备丧事好了!”
“等还是要等的。”大夫人摇摇头,轻笑一声,“就这一点功夫,你还耐不得了?”
燕景安这才笑了,“也是,就这最后一回,等一等也无所谓。”
他们给这谈笑风生。
有只言片语传入槐兰耳中,她面色更冷,浑身僵硬,遥遥望着远方,如一尊雕像,心里喃喃祈盼:
快回来吧。
主子。
槐兰真的怕,一个人也挨不住。
她阖上眼眸,眼角有泪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