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至。
腊梅脚步匆匆,穿堂过院,一路小跑,停在一处厢房门口。
她深吸口气,用力的敲响了门。
“快来人呐!我是大夫人院里的,你…”
话音未落。
房门被从内拉开。
辛夷一脸疑惑的瞧着她,用身体堵着房门,疑惑道:
“腊梅?你这是来做什么?”
腊梅哪里愿意和个区区婢女废话,本想硬闯,但辛夷早有先见之明,给门挡的是严严实实,连里面的影子,都让她窥不得分毫。
她心中暗恨,咬了咬牙,寒声道:
“快让开,我要见三小姐,是有大事要相告,要是耽搁了,你能负责的起吗?”
她倒是能耐。
但关系到大夫人,能是好事才奇怪了。。
辛夷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变,道:“可是我家小姐在休息,你若是不告诉我究竟是何事,我可不敢打扰,还劳烦腊梅姐姐现在说个明白吧。”
腊梅瞪大眼睛,怒道:
“你这贱婢!竟然敢拦我!”
同是下人,但腊梅可是大夫人房里的,向来耀武扬威管了,其他婢女奉承都来不及,哪里敢这般和她讲话。
但无知者无畏。
辛夷进相府的时间短,又一直死心塌地的跟着燕望欢,甭是腊梅了,就是大夫人亲自来,她都敢拦。
任凭腊梅怎么说,她就是岿然不动。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
似有碎响传来,紫湘走到辛夷身边,先是和腊梅行了个礼,这才轻声道:
“主子醒了,让她进去。”
“知道了。”
辛夷点点头,终于侧过身,不卑不亢道:
“请吧,腊梅。”
腊梅气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要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她才不会这么放过辛夷。
入了门,她一眼便见燕望欢。
她坐在塌边,垂眸看着棋盘,左手执白,右手掌黑,竟是在与自己对弈。
腊梅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哪见半分的睡相。
根本就是故意不想见她。
“腊梅是吧?”落下一子,燕望欢瞥过了一眼,道:“你有何事?”
腊梅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行礼,道:“大夫人忽然病重,想请三小姐回京去找大夫过来,给大夫人瞧病。”
“哦?”
燕望欢轻笑一声,依旧不急,目光锁在棋盘,徐徐道:“我记得这寺庙里,虽然没有大夫,但也有略懂医术的和尚吧?”
“已经给大夫人瞧过了,但医术不精,并不知晓缘由。”腊梅加快语速,道:“还请三小姐快一些,莫要耽误了救治的时间。”
“娘亲生病,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只是我相府来了这么些人,为何不让燕景安或者婢女们去,反倒要来寻我呢?”
腊梅显然是早有应对之法,不疾不徐道:“是这样的,大少爷早先给九皇子找走了,奴婢们不知去向,至于其他婢女,奴婢担心她们路上拖拉,耽搁大夫人的病情,而奴婢又要留下照顾大夫人,所以便想到三小姐了。
她声音一顿,瞥了眼燕望欢的脸色,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又道:“其余小姐打小未曾离开过相府,只有三小姐您,出身市井,认得路,又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定然是希望她好的,所以奴婢就斗胆,过来寻您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辛夷皱起眉,不悦道:“我家小姐也是金枝玉叶,你凭什么让她去京城跑一趟,这路上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
“奴婢负责不起。”腊梅忽然跪下,额头贴地,“奴婢知道您可能会拒绝,刚才的话也是大逆不道,但奴婢还是直言讲了,为了大夫人的身体,就是被您责罚,腊梅也认了!”
好一番慷慨陈词。
这话怕不是大夫人一字一句教出来的。
道理全部占尽。
不管燕望欢答应与否,她们都能借此大作一篇文章。
辛夷本能的察觉到了些许
不对劲,她正想开口,燕望欢摇了摇头,沉思一番,道:
“好,我这就下山。”
这就答应了?
腊梅可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
但凡燕望欢有点犹豫的意思,她都能继续劝下去。
软的不行,还有硬的。
由不得燕望欢不答应。
但她这么痛快,反倒让腊梅摸不准她的意图。
“怎么?我答应了,你好像很惊讶?”
“奴婢不敢。”腊梅一愣,连忙低下头,“那奴婢就等着三小姐的好消息了,车马都已经备好,奴婢送三小姐过去。”
什么相送?
不过是监视而已。
担心她跑去找老夫人求援?
燕望欢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也不戳穿,起了身,道:
“我还要准备一下,换个衣服,还劳烦腊梅姑娘在门口等上一等了。”
“这…”
腊梅有些犹豫。
她深知燕望欢心机深沉,是打算要从进门开始,一直紧盯着到她踏上马车的,省的中间出了岔子。
燕望欢一声轻笑,道:“怎的,腊梅姑娘能在外候半个时辰,现在却连换个衣裳,都等不得了吗?”
“不,奴婢不敢。”
腊梅缓缓的起了身,在辛夷的注视下,退出门,脚步顿在门口。
辛夷关上门,再掩饰不住面上的慌乱,急道:
“主子,那昨个大夫人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病重了,肯定有问题,不能去啊!”
她急的不行,满头都是冷汗。
“我知道。”燕望欢拿起斗篷,“你留下,紫湘跟我走一趟吧。”
辛夷一愣。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陷阱,为何燕望欢还要主动往里钻?
她不明白。
却不能不管,正想继续劝,就见燕望欢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
“去找七皇子,现在就去。”
“可是…”
“没有可是。”燕望欢抬起眼,眸光幽森,“此时上下山的人都有,人多眼杂,就是大夫人的人想做什么,也不
会此时动手,把这件事告诉七皇子,还来得及。”
辛夷红着眼眶点点头。
那些围到身边的暗潮,燕望欢当然知晓。
可这一次,大夫人是有备而来,让她不想也得去。
若是此时拒绝了,明日燕望欢冷酷无情,不将嫡母放在眼里的消息,怕不是要散的满京城口口相闻。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况且,看腊梅的态度,她早有准备。
就是现在拒绝,之后怕不是也要被迫上路。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些,直接应下。
来一出,将计就计。
燕望欢眼中闪过一道暗茫,穿好斗篷,看向一旁傻了眼的紫湘,道:
“走了。”
紫湘也意识到了不对,腿脚发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腊梅在门口踱着步。
心想着燕望欢会不会以此拖延。
只是没想到,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房门重启,燕望欢踏出门,道:
“劳烦带路了。”
腊梅一愣,连忙颔首。
她走在前,脚步迈的飞快,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生怕燕望欢忽然消失不见。
一路走下山。
等到视线内出现马车的轮廓,腊梅情不自禁的吐了口长气。
走在燕望欢身前,给她那双深潭一般的目光偶尔飘注到身上,实在太过有压力
“三小姐,请吧。”
腊梅垂着头,站到马车一侧,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燕望欢的身上。
燕望欢微微颔首,在紫湘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马鞭击空。
四蹄踏地。
腊梅站在原地,看着马车一点点的消失。
一阵秋风吹来。
她身体一颤,这才发觉,里衣竟早给冷汗打湿。
马车平稳驶在路上。
车夫是个面色黝黑的壮汉,戴着一顶宽檐斗笠,手持马鞭,时不时摔打几下。
紫湘打进到车里后,便开始坐立不安,此时更是慌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眼眶泛红,像是随时要掉下泪来。
她
是根本就不想上车的。
为何燕望欢要留下辛夷,带她出来?
难道是知道有危险,打算保护辛夷,舍弃掉她?
紫湘是越想越慌,余光瞥着燕望欢,见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她竟然还能阖眼休息,面上一片平静,像是真的只是回城找个大夫而已。
但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连她都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
燕望欢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
紫湘到底是急了,犹豫着挪了挪位置,凑的近了些,轻声道:
“主子,奴婢有些害怕。”
“担心走错路?”燕望欢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那你就去外面坐,帮着车夫看着点路。”
“奴婢不是…”
紫湘还想解释,燕望欢却是不听了。
她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紫湘无可奈何,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到底是掀了车帘,挪到了车夫身边,身体紧贴着一侧,小心翼翼的和陌生男人保持着距离。
从京城到望京寺的官道,她还是记得的,路上也还有不少来往的百姓,确定了方向正确,紫湘在心底,悄悄的松了口气。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不是。
万一大夫人是真的生病了,需要燕望欢回京呢。
紫湘暗暗的想着,竟真的放松了不少,看车夫一直闷着头不吭声,她想了想,小声问:
“我们还要多久能到京城?”
车夫看她一眼,没吭声。
紫湘讨了个没趣,羞的红了面颊,心里面暗暗啐了一口,再不开口了。
她毕竟年轻,坐不住,性子也不算安静,没一会儿就觉得车外不仅更加颠簸,还尘土飞扬,吹的她面颊发痛,浑身都不舒服。
紫湘又忍了一会儿,前往的道路依然不见尽头,她实在是耐不住,侧过身,等到一段较为平缓的路,正想要回去,手指伸出,已经触到车帘,忽觉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黑暗降临前,她看到了一双写满杀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