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心软了。
许是这份信任难得,也恍似他的眼神过于澄澈。
燕望欢的心底的某一块,也跟着进行着无声无息的塌陷。
她垂了眸,叹息一声。
重来一世,她本不想和任何人有所牵绊,怎么偏就认识了况铮。
还是一份分量不轻的信任。
况铮牵着她的手,在塌边坐下,掂起一子,随意落在棋盘,口中则是轻声道:
“你憎恶楚霁,离他远些也好,那人,并不简单。”
既然燕望欢已经知晓。
他也不再掩饰。
敛了对外时的迷茫空荡,眉宇之间尽是锋锐。
况铮对几个皇子的了解,并不少。
他又极其聪慧,光是一眼之间,就已经注意到了燕望欢的情绪。
她明明做了掩饰。
此时此刻,燕望欢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中似是见到他独自一人站在靖楚朝堂,不卑不亢,力压群雄,冠绝天下的模样。
这才是况铮。
他本就举世无双。
应站在青山之巅,受万民瞩目。
而不是沦落靖楚,勉强过活。
她不免惋惜,心里隐隐有些怆然。
况铮对她如实相告,燕望欢也没隐瞒,干脆道:“我与楚霁,不同戴天。”
她语气很轻。
但话里的分量确实重的怕人。
这是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此时开口于况铮,却并非想象当中的困难。
他表情不变,微一颔首,甚至没有去追问一个缘由。
她能说出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况铮看人,素来是准的。
他知晓燕望欢性情,若是没有身家性命一般的秘密交代出去,她定是不会说出这种话。
有舍有得。
他捧出一颗真心,到底是换来了她的信任。
楚霁虽是个皇子。
但燕望欢想他的命,况铮便连缘由都不问。
他必须死。
无需理由。
燕望欢沉默一会儿,道:“我与楚玉,达成了交易。”
况铮心如明镜,立刻接道:“你想助他夺位,借此,对付楚霁。”
“是。”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讲出,怕不是只会沦为一声笑话。
但这是燕望欢。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言语,却充满了笃定的自信。
她不只是说出口,也有信心能做得到。
况铮毫不怀疑。
房门被从外敲响,辛夷的声音传来。
“主子,炭盆拿来了。”
“进来吧。”
“是。”
她闷着头,小心的推开房门,又在进来后立刻回身关紧。
辛夷踮着碎步,将炭盆放到距塌不远,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她都没有看向塌上的方向一眼。
燕望欢瞥了眼棋盘,落了子,问:
“还冷吗?”
况铮眼含柔光,微微摇头,轻声道:“不冷的,无碍。”
他话虽如此,掌心却仍是寒的。
像一块捂不化的冰。
燕望欢叹息一声,到底是没再问下去。
他们对弈,彼此落子的速度都是不慢,燕望欢以退为进,棋局由外蚕食,况铮棋风却与他完全相反,战意极强,以战养战,步步紧逼。
棋如人性。
这楚河汉界之中,能看到一个真正的况铮。
他天资过人,才华横溢,既有野心抱负,也有与之匹敌的能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燕望欢放下棋子,摇头道:“是我输了。”
况铮一笑,“望欢的棋下的很好。”
“比不得你。”
她兴致不错,和况铮在一起,倒是难得的感受到了几分轻松。
“可要再下一盘?”
燕望欢有些意动,但瞥了眼天色,还是摇了摇头,“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若我们要离开,我会来通知你。”
走廊已经掌了灯。
映出门外辛夷的紫湘的身影。
燕望欢过去打开门,左右瞥了一圈,回头轻声道:“再会了,况铮。”
他垂下眼,手指微
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目送了况铮的背影消失,燕望欢唤了紫湘和辛夷回房,她眼眸半垂,像是有些乏了。
辛夷连忙上前,帮她脱了外袍,小声问:
“主子可要用些饭菜?您白日吃的太少了些,这样下去,可是要坏了身子的。”
燕望欢微微摇头,“不用。”
辛夷还想再劝,见她话风一转,忽然瞥向紫湘,轻声问:
“紫湘方才,是去忙什么了?”
紫湘正在收拾炭盆,飞灰飘了满地,染上地面,用抹布一擦,晕了更宽的脏污。
忽然给叫到名字,她一愣,眼中有慌色闪过,连忙低下头,小声道:
“主。。主子,奴婢是去打听消息了。”
“哦?那你可打听到什么了?”
紫湘肩膀耸动,身体紧绷到了至极,她脑中飞快过了数种念头,最后小声道:
“奴婢偷听几个婢女聊天,她们闲聊之中,好像说起大夫人来寺后一直都在房里休息,貌似是身体不适。”
她这话说的确实不假。
只是并非是从其他婢女口中偷听得来,而是她们亲口所述,紫湘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给燕望欢。
但被这么一问,她就是不想说,也得说了。
“身体不适?”
“是。”紫湘的头垂的越来越低,上半身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也越发的轻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晓,只是有所听闻而已,担心继续偷听下去给她们察觉,打草惊蛇,奴婢就连忙回来了。”
“辛苦你了。”
燕望欢想了想,重新取了外袍穿好,“说起来,我也该去拜访一下,我那便宜娘亲了。”
辛夷一脸担忧,道:“主子,您今个忙了这么多事,这么晚还要出门,是不是太累了些?不然,明个再去看大夫人吧?”
“没事,你随我走一趟吧,紫湘留下。”
紫湘
连忙点头,“是,主子。”
勉强应付过了这一关,她紧张的满头冷汗,直到燕望欢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抬头四顾,周围无人,才算是回过神来。
一阵冷风吹来,紫湘娇躯一颤,遍体生寒,她扯了扯衣领,这才发现里衣竟是已经给汗水打湿。
在燕望欢面前撒谎,实在是难。
辛夷心里不对劲的感觉,在紫湘交代完后,依然有增无减。
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嘴唇翕动,想要开口告知,又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
还是应该先回去和紫湘谈谈。
辛夷到底是抿了唇,跟在燕望欢身后,一声未吭。
万籁俱静。
偶尔有脚步声传来,也很快陷入阴影。
燕望欢寻到大夫人的房,门口守着的蓝衣婢女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连忙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道:
“奴婢见过三小姐。敢问三小姐这么晚前来,所谓何事?”
“听闻母亲身体不适,我特地前来探望。”
相府谁人不知她和大夫人已是闹得不可开交。
会忽然这么好心?
蓝衣婢女当然不信,干脆道:
“大夫人已经休息了,三小姐还是请回吧。”
燕望欢哪里会走。
她越是阻拦,她就越要进去看看。
当女儿的关心母亲还能有错?
她轻叹一声,忧心忡忡的道:
“可是屋里灯还亮着,我担心娘亲,实在是心慌的紧,这要是回去,可就整晚睡不着了。还麻烦帮我通传一声,若是娘病的严重,我好给她去寻大夫。”
蓝衣婢女张了张嘴,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的坏的,都给燕望欢说完了。
她矗在原地,身体僵的像块上了年头的老旧石像。
好在,身后的房门在此时被打开。
大夫人的贴身婢女踏出门,瞥了燕望欢一眼,冷声道:
“三小姐当真是有
心了,既然您惦念大夫人,那就请进吧。”
蓝衣婢女连忙让了路。
她今个算是体会到燕望欢的难缠了。
不过三言两句,道理占尽,竟是一句拒绝都没法讲下去。
好在,是不用继续应对了。
燕望欢轻声道了谢,踏进门,目光一扫,见大夫人果然未曾休息,正坐在桌前,一脸的寒霜。
她像是没察觉到大夫人的脸色,笑意更甚,走上前,柔声道:“听说娘病了,望欢特意过来看望您,不知您身体如何?”
大夫人冷哼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娘这话是如何而来的?”燕望欢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客气,径自倒了杯茶,双手握着,借热气暖着掌心,“我可是知晓了消息,即刻便赶过来了。”
“你是巴不得我赶紧死吧。”
“娘亲这次可是错了,这世上,最希望您长命百岁的,就是望欢了。”
她唇角带笑,给氤氲升腾的热气一染,晕了眉眼,处在大夫人眼里,竟是带上了几分森森阴气。
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来夺魂索命的。
可燕望欢确实是希望她身体康健。
最起码,在她报复之前,还是愿意大夫人好好活着。
这世上,能要她们的命的,只能是燕望欢。
大夫人脸色愈发阴沉,“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都是一家人,哪来的谢不谢的。”燕望欢笑得越发亲热,甚至还凑的离大夫人越发的近了些,继续道:“不过娘若是有什么问题,可莫要瞒着望欢,妹妹已是病了,娘的身体若是在出问题,我们偌大的丞相府,可就无人打理了呀。”
她是故意的,刻意在大夫人面前提起到燕唤喜,想要看看她能做出如何反应。
这对大夫人来说,不亚于是直接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要是这还能忍下去。
那事情,可就真的有些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