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吟这番话，令宋舒白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他第一次在船上见苏晚吟时，她冷面拆穿苏照意的算计，对程时安的误会置之不理，潇洒离开。
那时他便觉小小的宅院困不住她这样的女子。
果然，后来她在世人眼中坏了名声，破了规矩，做了所谓“忤逆不孝、寡廉鲜耻”的事，一步步在泥泞里走上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她对抗的从来不是侯府和权贵，而是这世俗给女人不平等的枷锁。
她救赎了母亲，救赎了自己，让无辜的人走出泥沼，让犯错的人承担代价。她身上未必有争，但一定有不服输。
若是男儿，只凭这番志气胆识，将来极有可能做朝廷的肱骨之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在青史留下令人敬仰的一笔。
“你···”廖夫子呛咳起来，“咳咳。”
心里不禁吐槽，谁家来的破小孩，这么不懂礼数！
下一秒，宋舒白起身抱拳道，“我家小孩不懂事冲撞夫子，还请夫子见谅。”
廖夫子脸色更不好看了，谁家的不好，偏偏是宋家的！能让宋舒白护着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这下好了，想骂也不能骂。
“不妨事不妨事。”廖夫子面上一派和善慈祥，“这位小公子内里坚
韧，半点不像外表看起来柔弱。”
“咳咳，咳咳咳。”
其他人见廖夫子吃瘪还得陪笑，一个个挤眉弄眼憋笑憋得面目都扭曲了。
苏晚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局促得低着头，“夫子莫怪，我胡说的。”
岂料话一出口，廖夫子咳得更厉害了。自己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说了半天，被一个毛头小子的胡言乱语质问的反驳不了···
他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也的确是老了。”
诗词会散了后，那群人又围过来想找苏晚吟玩儿，被早有防备的宋舒白统统赶了出去。
“总算清静了，这群人真是太闲了。”宋舒白感慨一声，又让掌柜把歇息的牌子挂上才安心。
苏晚吟见廖夫子离开时十分悲凉，不禁有些自责，“夫子没事吧？”
“无事。夫子平日给人讲道理，自有法子开导自己的。你不必觉得愧疚。而且···”宋舒白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光很亮很亮，“你说的没错。”
“如今大庸被太子弄得乌烟瘴气，我那表弟···又是个极端的，只想着复仇，从未将民生放在心里。”
“朝堂若能多几个像你这般清正之士，兴许会更好。”
不得不说，十年
前宋家的没落，意味着朝堂里的清流也没落了。
那场恩怨，看似程家诬陷，可若没有德庸帝的默许和支持，诺大的宋家岂能说倒就倒，宋氏皇后又岂会对皇帝绝望，抛下儿子，一段白绫断了和皇帝多年的情分。
德庸帝把懊悔和想念都寄托在对裴明奕的宠爱上，可那又如何？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制衡术出了差错，照样可以把裴明奕贬到云洲。
苏晚吟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一听裴明奕三个字，好不容易疏朗的心情又低沉下来。
“今日多谢宋公子邀约，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宋舒白有些不舍，“没有的事。”
他既怕见不到苏晚吟，又怕见到苏晚吟。不见的时忍不住胡思乱想，见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和心思，他从未想到自己也有被羁绊的这一天。
“云洲偏僻，所谓山高皇帝远，那里局势复杂，怕是没有你在清晖园自在。”
宋舒白送她出了茶馆，两人一眼就看到裴明奕的轿子。
苏晚吟驻足，将看完的两本游记双手还给他，“云洲虽不比这儿自在，但书里说那儿四季如春，有开不完的山茶，梨子也分外香甜。”
“这倒是。”宋舒白被她逗笑，“是我浅显了。”
“茶馆日后就
托付给你了。”她最后看了眼枫山茶馆这四字，心里虽有遗憾，但也因为宋舒白能接手维持，十分欣慰。
“王爷过来恐是有事要吩咐，我、先走了。”
宋舒白见她说起裴明奕时，眉目间染着自己没发觉的情愁，心下略疼。
裴明奕走过来，一把将苏晚吟揽在怀里。
似乎怕他动怒，她急道，“我将茶馆托付给宋公子，今日来做交接。”
裴明奕仔细看过她今日的打扮，又想到她方才掷地有声反驳廖夫子的情形，心里虽吃醋，但理智尚存，甚至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原谅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狠心的话了。
她心里有男子都不如的耿气，自然受不得被他三番两次伤害。
是他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她。
“等你出来的功夫，本王把带来的酥梨都削了皮，已经让人切成小块，去尝尝？”
他宠溺得拂起苏晚吟耳边碎发，温柔的声音像风在耳边呢喃，苏晚吟一时怔愣，不可置信得看着她。
裴明奕又侧首对宋舒白客气道，“晚儿信任表兄，本王替她谢过你了。”
宋舒白挑挑眉，心说他这表弟今日受什么刺激了？
“王爷客气了。”
裴明奕见苏晚吟还愣着，屈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
“现在可以回了吗？你若还想与表兄说会儿话，本王再等等也行。”
苏晚吟想都没想，“不用了。”
狭窄的轿子自然避不开身子上的碰触，裴明奕倒是老实，巴巴端着一盘切好的酥梨，“本王喂你？”
苏晚吟避开他的目光，匆忙往嘴里塞了两块，他问，“甜不甜？”
“甜。”
清凉的汁水滑过咽喉，仿佛把整个春末都吃进了口腔，加上她今日在茶馆心情不错，这会儿忍不住勾起一点笑。
裴明奕看得一阵心悸，实在没忍住，捏着她下颚，在苏晚吟惊愕下轻轻吻了她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温柔至极。
与之前疯狂的占有惩罚一点不同，苏晚吟起初还惶恐不安，可对上那潋滟的桃花眼，险些沦陷。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十分好看，“确实很甜。”
苏晚吟不知他意欲何为，虽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可鬼使神差就喂了他一块梨子。
裴明奕受宠若惊，不忘吻一口她纤细的手指。
牙齿咀嚼梨子的声音清脆又漫长，而这个过程，苏晚吟沉浸在他难得淡然轻松的氛围里，什么都没想。
“你很喜欢表兄是吗？”
他闭了闭眼，开口时听不出半点异样情绪。
可苏晚吟却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