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
元夜寒眉心紧蹙。
他总感觉,齐嬷嬷有些不对劲儿,杨伯伯当初经常看望母妃,齐嬷嬷与杨伯伯的关系也很好,如今,为何变得这般生疏?
齐嬷嬷起了身,替元夜寒掖好被子,“老奴累了,得回去歇着了,王爷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眼下王妃娘娘不在府中,身边也没个可信的大夫,王爷得万事小心。”
整个王府,上下八十多口人,仍旧拿楚乐当离亲王妃。
哪怕外面传她是毒害王爷的凶手。
提到楚乐。
元夜寒眸光略过几分沉痛,他点点头,“知道了,嬷嬷。”
瞧着齐嬷嬷的背影,元夜寒沉吟道:“嬷嬷,还有七日便是母妃的忌日了,每到这个时候,您都夜不能寐,夜寒知道母妃对您恩重如山,但故人已逝,您就不要再为母妃伤神了。”
齐嬷嬷年事已高,他巴不得齐嬷嬷每日开开心心的,活的长长久久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表面正常,可心里面,总是忧思重重。
齐嬷嬷不由得回眸,一双浑浊的眸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动容,她定定地看着元夜寒,饱经风霜的鬓边不知何时又爬上了几抹斑白,良久,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待齐嬷嬷走后,元夜寒将千寒唤了进来,“有阿楚消息了么?”
千寒眉心拧紧几分,“王爷,您在回王府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
元夜寒掩嘴轻咳,眸光满是落寞。
看来
是没有。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似在笑自己。
“对了王爷。”千寒抱拳道:“方才属下已经打听过了,用雪落森林里百毒兽们的血,的确可以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而且,可以抵抗剧毒。”
闻言,元夜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一直追求更强,若能炼成那种体质,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准备准备,待母妃忌日一过,便动身去雪落森林。”
元夜寒垂下眼帘。
一入雪落森林,便要坚持七七四十九天,阿楚,这段时间,你究竟会去哪里。
我们。
又何时才能再见?
你放心,再见面,我定然不会让你受伤。
我所瞒着你的,欺骗你的。
我将全部坦白。
毫无保留。
但愿,你在外能一切平安。
日子过得飞快,元夜寒身上的伤口也好了些。
这日便是德妃娘娘的忌日。
这些年来,记着德妃娘娘的人越来越少,刚开始,皇上还会来祭拜德妃娘娘,可如今,唯有元夜寒与齐嬷嬷等人会来看望她。
踏入陵园,一小小的墓碑映入眼帘。
生前,德妃娘娘是打下天幽国,骑着铁骑踏平敌军的女中豪杰。
死后,她与其他女子一样,葬在了小小的墓碑后。
元夜寒清楚的记得。
母妃死的那天,模样很凄惨。
印象中的母妃很清冷,她虽然不得宠,却有自己的尊严。
诚然,德妃娘娘也曾因为失去
心上人而落寞过,颓废过,也曾为追回心上人而执着过,犯傻过,但她决不允许自己变得狼狈。
她总是穿着一席翠绿烟纱碧霞罗缎,眉点一朱砂,鬓发斜插一珍珠银簪,落落大方,不惹凡尘。
唯独母妃死的那天
元夜寒跪在地上,思绪陷入痛苦。
母妃死的很惨,她脸色发黄,不复往日的端庄,就连发髻上的珍珠簪都掉在了地上,元夜寒想去捡那颗珍珠,可太医们说她是病死的,不让人靠近,硬生生将元夜寒拉了出去。
他记得,那天他哭了很久。
因为父皇下令,要烧掉德妃娘娘生前的所有东西,所以,他没能留下母妃任何一件遗物。
皇上说,母妃是病死的,烧掉那些东西,是怕将这病传给宫里的人。
元夜寒记得,父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像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过路人。
而不是那个为他打下天幽国半壁江山,为了他出生入死,为了他生下一个皇子,与他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
说来倒也可笑。
明明母妃才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可当皇上坐上那个宝座后,给母妃的,竟然是德妃的称号。
因为母妃的父亲,只是一个武夫。
皇上说,她没有当皇后的资格,容易被大臣和百姓嘲笑。
当时天幽国刚刚成立,朝廷动荡不安,母妃虽然精通打仗,却不懂那些计谋,便傻傻地应下了。
于是,
结发妻子变成了一个妃子。
先前被皇上捧在手心上的人,渐渐地,失去了恩宠。
元夜寒还记得,母妃死的前几天,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
天幽国跟前朝一样,腐朽,肮脏。
她说,她希望天幽国变得国泰民安,她希望百姓们都过上富足的日子。
她说,一个国家,应该有一个好君主,那才是一个国家的福气,也是她的心愿。
当时,元夜寒年纪小,根本听不懂。
直到他见过了宫里肮脏的人心,直到他见过皇上真正的面目,他才明白母妃的意思。
元夜寒有时候想。
倘若他早点懂事,倘若他能够听懂母妃的话外音,告诉母妃‘母妃,你等等,等夜寒长大,等夜寒有能力,给你一个国泰民安的天幽国’,那母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是,世间没有倘若。
唯有躺在他面前,早已与世长辞的母妃。
风萧萧,树影婆娑,落叶被长靴踩入泥土,在一片庄严肃穆中,杨笠面色深沉,缓缓走来。
“师傅!”
浑厚嗓音一出,震得几位嬷嬷大惊失色。
特别是齐嬷嬷。
当她看见几十年前的故人出现在眼前时,她眼底的震惊,溢于言表。
“徒儿,来看您了!”
杨笠跪在地上,朝着墓碑叩拜。
齐嬷嬷盯着眼前的杨笠,曾经意气风发的神威大将军,此刻也年过半百了。
元夜寒将杨笠扶起身,杨笠抹了一下眼
角的泪,转身去找东西扫墓,齐嬷嬷知他对这里不熟,便随着过去。
这一天,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扫墓的时候,齐嬷嬷更是几次哭的昏了过去,元夜寒担心她的身子,派人先将齐嬷嬷送了回去。
怎料,当天晚上,齐嬷嬷竟然发起了高烧,她一直在胡言乱语,元夜寒撑着孱弱的身子,守在齐嬷嬷身边。
这场病来的很凶,齐嬷嬷险些没抗住,元夜寒整夜都不敢合眼,这些嬷嬷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不想齐嬷嬷出任何事。
连着几日,齐嬷嬷都高烧不退。
元夜寒原本去雪落森林的行程也耽搁了。
直到忌日后的第五日,齐嬷嬷的精神好了些,元夜寒才敢松一口气,回屋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
元夜寒前脚刚走,杨笠后脚便来了。
嘎吱一声,门被关上。
齐嬷嬷撩开沉重的眼皮。
待看见杨笠时,她那空洞的眸光,渐渐迸发几分痛苦。
“你”
齐嬷嬷咬着牙起身,“那日我在陵园里对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么!你居然还敢来王府!你又打算对王爷做什么!你究竟何时才能放过他们母子!”
杨笠鹰眸眯起,站在齐嬷嬷面前,面无表情。
“你都好意思以忠仆的身份待在夜寒身边这么多年,我来看夜寒,又有什么稀奇。”
这话,如一根箭,直接射在了齐嬷嬷的心脏,穿透她的灵魂,将她整个人,拉回了几十年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