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薄雨的夜路很难走,路面湿漉漉的,马蹄走的小心翼翼,连车轱辘发出的声音都沉闷下来。
从府邸出来后,沈随风就没再说话,他坐在马车上,目光盯着苏漾看了会儿,又将视线转到窗外,脸色阴沉。
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半明半暗中,他紧绷着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向下瘪了瘪。
如果真是杜智多做的,那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不过,闹出这么一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反正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他身上来。
杜智多终究是要舍弃的棋子,区别在于早晚而已。
他平静的捏了捏手指,脸上再度恢复成那副淡然的斯文模样。
马车停在了河岸边上,再往前仍需要走几百米路。
苏漾接过沈随风递来的雨伞,望着浓沉漆黑的夜色,以及漫无边际的大海,嘴唇哆嗦了下:“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见他吗?”
沈随风躲开她的逼视,径自提步往前走去:“你跟我来。他在等你。”
“沈随风!”苏漾叫住他:“不…我不去,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告诉我!”
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男人,沉默的叹了口气,他的背影落寞而哀伤,
隐隐约约的在暗示什么。
如果不是苏漾提前知道李潜的下落,恐怕这会儿真的要崩溃。
“你很快就知道了。”
沈随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雨伞,脚踩在泥泞的河岸,慢步朝前走去,身后留下一排脚印。
苏漾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黑夜几乎吞噬了他的身影,她才调整好心情,追了上去。
一开始,河岸上什么都没有,等走了约莫四五百米后,便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苏漾将灯笼举的稍微高了些,瞪大眼睛看,终于看到了不远处聚集着一群人,声音就是从那处发出的。
她内心直打鼓,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好奇与狐疑。
难道…有人发现了“李潜”的行踪?
她约莫着等下需要演一出大戏,眉头纠结的皱了起来,为了不让所有人看出端倪,她必须全身心投入才行。
因为胡思乱想,她的脸色不大好,距离人们还有约莫几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再也不肯往前走。
小声议论着的人们,纷纷打住话头,先后朝她看过来。
沈随风深吸口气,朝她招招手:“钱夫人,过来吧。”
“夫人!”杜智多混在人群里,他跟着开腔道:“杜某知道,这
件事很难让你接受,可…可钱大人的尸首就在这里,您多少上前看一眼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节哀顺变才是!”
他的声音里带起哽咽,很快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你说什么?”苏漾快速开口:“杜智多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说他死了!不!我不去看!那不是他!他不会死的!”
她口吻很冷,甚至相当冷静,她的情绪似乎只在那短暂的失控过后,就恢复下来,那笃定的口吻,甚至开始让他怀疑是被看穿了。
杜智多眸色暗了暗。
不可能的。
这具和李潜酷似的尸体,是他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他只知道李潜被冲走了,不知其死活,还是那位主子,给他支了个招,让他直接坐实李潜死了的消息。
这样就算真正的李潜没死,想要拿回属于他的身份,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那位主子还说了,倘若李潜真的没死,他既然知道了那么多,就绝不会让他活着回京城的,杜智多很是相信主子。
他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主子提点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主子的真正身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主子的崇拜与敬重。
他让他坐实李潜已死的事实,他不遗余力的忙活了将
近一个月,才找到了相似度极高的尸体。
任何人见到的第一眼,都认定此人就是李潜,不过旁人的认定不管用,他要的是苏漾也这么认为。
杜智多深吸口气,再度上前,他微微躬身,显现出对苏漾的敬重。
“夫人,换成谁都无法接受,钱大人还那么年轻,他是那么有才华有能力的一个人,他的离世,杜某与你一样感到痛心!”他声音哽咽:“只是……被洪水冲走这么多天,都毫无音信,我们心中都有猜测的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畏惧着猜测成真,所以默契的保持缄默,对着钱大人的下落绝口不提,一致认为他还活着。”
杜智多在煽动感情方面,是把好手。
他立在伞下,此刻雨势渐大,有雨水飘到伞里,湿气洒在他脸上,于是胡乱的抹了把脸,继续道:“可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钱夫人断然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钱大人不幸离世,在他走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钱夫人纵然再伤心难过,也要打起精神来,为钱大人操办后事才行。”
“不……”苏漾的脊背微微弯曲,她张了张口,眼眶红红的,在灯笼的光影照耀下,那双眸子水汪汪湿润润的,看得人心头一震
。
“钱夫人……”杜智多似是也悲痛万分,一手捂住嘴巴,呜咽声从指缝间流出来:“你要坚强才是!”
她没有再说话,表情悲悯而难以忍受。
沈随风静静的看着她,看她极力克制着泪水,看她死死的咬着唇,直到唇角浸出血还是不肯松口。
他到底还是心疼的,走上前,轻轻的道:“松口,听话。”
苏漾不依,恍若未闻,她只是看着那个人群聚集的地方,眼里一片可怕的通红。
“松口。”
沈随风不忍,他是嫉妒李潜,甚至想除掉他,这样就可以得到苏漾,然而他也是真的喜欢苏漾。
他对她此刻的难过,感同身受,正因为如此,也是真的想要呵护她,安抚她。
身后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里,杜智多更是连声催促着,要她去看“钱大人”的最后一眼。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随风走上前,低声的道:“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冒犯的事情,但这件事不得不做。”
说着,他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轻轻的撬开她的唇。
她的牙齿落在他手指上,他似是毫无痛觉,只温声哄着她:“我陪着你过去,这么久了,你一定很想见他吧?我们去送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