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斜斜的羊肠小道,左右两侧都是农家小院,大门对大门,院墙大多数脱落。
苏漾没有想过,出生便金枝玉叶的周忘忧和李彻二人,有朝一日会住在这逼仄拥挤的世俗街巷里。
大概他们自己也从未想到吧?
盛夏的阳光,即便是清晨时分,热度也蒸的叫人感到烦躁窒息。
金色光线照进小巷,原先曾有的几分晦暗,瞬间被驱散,百姓们陆续醒来,寂静的小巷子苏醒了,开始发出各种声响。
有吊着嗓子喊话的,还有咯咯咯的公鸡打鸣声,不知是哪家大清早的有人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平添热闹嘈杂。
马车在一家极为寻常的小院门前停下,粗粗的望去,只见其和左邻右舍的小院,并无任何区别。
大门是通体墨绿的,上面还贴着对联,许是风吹日晒,红色的对联褪了些色,不过红绿相衬,看着倒也格外雅致。
白昼敲门的时候,苏漾四处打量。
小院的院墙也脱落了,然而墙头有地方是被新修葺的,上面的泥土还尚未干透,连盖在上面的稻草看样子都是新收割的。
“谁啊?”
院子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正是周忘忧
。
只不过以往每次她说话都从容,自带三分作为东宫太子妃的傲气,眼下口吻不见傲气,反而柔和许多,还稍稍带着谨慎小心。
周忘忧快走到院门时,还未曾得到回答。
她蹙着眉,手紧紧的攥着,心中不免突突打鼓。
回到京城的这半年来,她日日如履薄冰,鲜少出门。
起初左邻右舍还会敲开门,与她闲攀谈几句,可她与那些爱说家里长短的妇人聊不到一块去,时日稍久,就无人再上门拜访。
她反而落了个清净。
在屋子里听到有人敲门,她便紧张起来。
“谁啊?”她声音抖了抖:“有人吗?说话!”
周忘忧站在原地,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只用眼睛,死死的盯着院门。
一门之隔的白昼,回头看李潜,以目光无声询问他该怎么回答。
李潜轻笑了声,闲凉的开口:“几个故人而已,嫂嫂当真要闭门不见?”
这声音……
周忘忧狠狠的掐着手心,有一种男人,即便从不曾属于自己,然而只要见过他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这一生都难以忘记。
李潜是,他的兄长李知也是。
她深吸口气,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又或许他们一
直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现在人在门外,去追究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她喉头滚动两下,用力克制住颤抖的手,稳着声线道:“你们…来做什么?”
“嫂嫂就打算这样同我们叙旧吗?”外面的人懒洋洋的,口吻不疾不徐,自在从容:“我倒是不怕,至于嫂嫂……”
他点到为止,轻笑声传进来。
周忘忧身份本就特殊,况且这街巷里里外外都是长舌妇,若是真这样叙旧,只怕不出今天,整条街都知道谈话内容了。
该来的总要来,从决定回京城的那刻起,她就幻想过这一天。
周忘忧望了眼身后的屋子,才一鼓作气的打开院门。
几乎一年多没见,再见到他,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变化。
她至今还记得,李潜在六年后刚回京城那会,和他少年时候完全不一样,他谦逊沉稳,几乎是变了一个人。
眼前站着的,无疑是那个邪戾张狂的男人,又回来了。
他眉宇间全是上位者的自信和矜傲,再狼狈不堪的场景,因着他的出现,都仿若镀上了一层光。
“嫂嫂。”苏漾笑着点头:“好久不见。”
她望向她的肚子,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听不出情绪的
道:“恭喜。”
“进去说吧。”李潜信步往里走。
周忘忧微垂着头,让开路,几个人进来后,她才左右望了望,果不其然,看到几个农妇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把院门关上,请人进屋。
小院有东西和正北三间屋子,周忘忧领着他们进了西边的屋子,还保有体面的给二人上了茶。
温热的茶水,苦涩清淡,她不知说什么好,捧着茶盏抿了好几口,因为漫不经心被呛到,才尴尬的低低开口。
“大前天我清晨上街,是被你们看到了吗?”周忘忧索性直接询问。
苏漾放下茶,挑了挑眉,没有否认:“正是。”
“果然。”她呵了声:“那天我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目光落在我身上,刻意搜寻后并无什么结果,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错觉什么的,只是她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那日之后,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天,发现并无人找上门,起了侥幸的心思。
周忘忧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人都找上门来了,还是就事论事的好,她看向李潜:“不知二位过来,所为何事?”
“我还想问问,嫂嫂你们是何意?”李潜口吻不高兴,气氛骤然冷凝
。
他将手搭在桌面上,长指捏着茶杯,幽幽的继续道:“一年前本王给你们生路时,曾经叮嘱的,都忘到脑后了吗?还是说你们活腻了想找死?若是想死,一年前直接去了,也省的本王冒险替你们安排!”
这话说得十分严重了。
周忘忧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叮嘱?那段日子,至今想起来,都叫她记忆犹新。
李彻和周声晚相继起的变故,以及整个周家以摧枯拉朽的姿态瓦解,让她措手不及。
她心如死灰,打算一死百了之际,李潜差人递了消息过来,并告诉她李知未死的秘密。
这个秘密支撑着她活下来,然而见到李彻的第一眼,她险些吐出来。
李彻全身上下几乎都被烧伤,伤势有轻有重,大夫只能帮他捡回半条命,至于恢复容貌,无能为力。
任何正常人遭此横祸,都无法走出阴影,李彻同样如此。
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醒来,又花费几个月,接受残酷的现实,只是他的处境到底和以前天差地别,因此性子变得十分怪异。
周忘忧小心翼翼的伺候照顾着,直到他得知李知死而复生,登上帝位,他像是疯了一样,吵着闹着以死相逼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