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寺的高僧,在两天后到达皇宫,随后开始诵经焚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天越武帝便觉得自己内心平和许多。
因此,在和德妃用晚膳的时候,他心情很好,胃口大开,一度认为那些被噩梦缠绕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是啊。
他绝不会变成暴君,也不会变成怪物,他将永远是大越百年历史上那个人人称赞敬畏的明君。
他是天子,有真龙护体,邪祟之物怎会侵袭他身,肯定是如太子所言那般,过于劳累所致。
或许是时候将手中的权力外放一些了。
“今年以来,朕越发感觉身体大不如前,近来一些事情,更让朕身心疲惫。”越武帝放下筷子,叹着气道。
德妃常年诵经念佛,身上带着香火味,但她整个人却很恬淡,她本不愿入宫,入了宫之后也恪守本分,从未越矩。
她平静的道:“万物皆有规律,皇上不敌青壮年时期,亦是事实,既是感觉到累,日后便多加休养。”
“朕正是这般打算的。”他拍拍她的手:“以后这些烦扰之事,就让太子去头疼吧!”
他的确不再纠结于坐多久的皇位,他只想成为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明君,在恰当的时候,急流勇退,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说完这番话
,压在肩上的担子,无形中突然就消失了。
越武帝后悔现在才想清楚,不过,也多亏了近期的事情。
“淳儿常年在外,朝政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向皇上请教,皇上还需多指点指点他才是。”
德妃是个可人儿,进退有度,不争不抢,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霸了任何人的风头。
他喜欢她的性子,听她说话这般好听,心里舒坦了,更认为自个的决定是正确的。
李淳是个不错的人选,能力拔尖,如果不提那两个人的话,他在一群皇子中没有敌手。
那两个人?
越武帝脸色急剧变化。
李知惨死牢中的场景,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他那凸起欲裂的眼球,似乎正在直直的盯着他。
“啊!”
他毫无征兆的站起身,一下子掀翻桌子,汤汤水水洒了一地,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德妃关切的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无法言语,只觉脑中嗡嗡作响,额上青筋乱跳,他太清楚这种征兆,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又发病!?
电光火石间,他知道了原因!
是那两个想要他命的儿子!
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不把他吓疯不罢休吗?
他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滚出去!”
越武帝大力推着她往外走,德妃
崴到脚跌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看过来。
他视而不见,只抱着脑袋,头疼的像是要炸开般:“请!请太医!太子…太子何在!”
李淳匆匆而来,身后带着一些高僧,在一番安抚下,越武帝平静下来。
高僧在旁道:“皇上您能知晓自己发病,今日情况已有好转,相信再过几日,这种怪病便会痊愈。”
越武帝被说服了。
他本来想发火,细细品他所言,并无错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见效如此迅速,再说了,他得的是怪病啊……
谁知就这样过了六七天,情况非但没有好转,他的状态反而越来越差,日日都会做噩梦,甚至连白天都会产生幻觉。
“滚!”越武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都让他们滚!”
什么得道高僧,什么佛光普照,通通都没有用!
但凡有用的话,他为什么还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朝中文武百官已经有人上折子,让他退位,就连那些伺候他的宫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畏惧和深意。
他想砍人,想让他们都死,可仅存的理智又告诉他,一旦那么做,就全都完了。
他只能东躲西藏不见人。
偏偏他又想,他成了这副样子,李潜怎么样了?
像是为了让他能够亲眼看看他的状态,当天下
午,李潜就进宫请安了。
他居然还能进宫请安!
他不死还敢来他面前晃?
越武帝让他进到殿里来,男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好看的仿若是从天而来的神祗。
一个是半截入土疯疯癫癫的他,一个是风华正茂前程无限的他。
他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越武帝咬着牙:“你来做什么?”
“儿臣康复不久,听闻父皇病情加重,故而来看看。”他不卑不亢的道。
“看?”越武帝不信:“你巴不得朕死了才高兴吧!”
“父皇何出此言?”李潜跪下来:“父皇明察,儿臣绝无此心,还请父皇莫要说糊涂话!”
“模样倒是装的像,你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李潜,别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实际上你想做什么,朕一清二楚!”
是恐惧,也是愤怒,复杂情绪驱使之下,他不想再同他虚与委蛇。
这样疯疯癫癫下去,他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
李潜缓慢抬头,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他饶有兴味的挑眉,口吻很淡,却极具挑衅:“哦?那父皇不妨说说看。”
越武帝心口狂跳。
他没了往日的威严镇定,像垂垂老死前所作的最后挣扎,咄咄逼人的道:“你恨朕!你和你皇兄亲密无间,他本来可以拥有灿烂的人生
,可是都被朕给毁了!所以,你恨朕冤枉了他,也恨朕将你放逐岭南之地,因为放逐,你中了毒两腿残疾,你不人不鬼,与先前的光风霁月少年意气截然不同,巨大落差之下,怎么可能不恨?”
“你对六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那里是你人生低谷的开始,你怪朕一并夺走了你的尊严与骄傲,所以你下定决心要找出真相。”
“你筹谋布局了六年,不惜牺牲婚姻大事,也要回到京城来。”
“春宴上的那一出,看似你为旁观者,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你安排的?”
“真相没能让你释然,你越发的恨,恨李知的死毫无意义,恨你凭白无故被迫遭受六年的摧残!”
“人付出越多,就越难以清心寡欲。”
“你告诉朕,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哪个血性男儿,还能若无其事的关心自己的仇人?”
房间里的熏香,寂寂无声的燃烧,春末的阳光柔和,已有了夏的气息,一切似乎是那么宁静祥和。
越武帝心跳的剧烈,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半分情绪。
低低沉沉的笑声响起。
男人慢悠悠的、从容的啧了声:“儿臣还当自己表演的天衣无缝呢,没成想还是被父皇给看穿了,不过,父皇怕是漏了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