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俞临让花舫把大家的绳子解开,他无视许亦非愤恨的脸,转身对大家说道:“许亦非和长乐坊的老板是如何为虎作伥,如何欺压百姓,你们今日都亲眼所见了,有愿意陪我去衙门告他们一状的吗?”
话音刚落,一呼百应,众人都激动地举手表示自己愿意,甚至还有人大喊他有一个朋友因为还不起赌债而被长乐坊的侍从打断了双腿,至今卧床不起,他愿意带着朋友一同前往衙门,只求薛俞临为他们主持公道。
花舫一边为他们解开绳子,一边腹诽,明知道长乐坊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你们为何还愿意来这里消遣?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还有啊,就算你们不说,薛俞临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他自己的公道还没有讨回来,自然是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啦。花舫想了想,他觉得薛俞临的行为,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公报私仇。
他刚想到这个词,面色铁青的许亦非就吼道:“薛俞临,你这是公报私仇!”
花舫:“……”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薛俞临丝毫不在意,他弹了一下衣袖,弹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谁让你招惹了我?再说了,你做错在先,我这么做也算为民除害,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许亦非气到吐血,再待下去恐怕大事不妙,他得出去找个地方躲一躲,避过这次风头再说!许亦非脚底抹油,正准备开溜,薛俞临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骰子用力扔了过去——骰子正中许亦非的,他惨叫一声,摔了个狗。
老朱吓得两股战战,面色惨白,薛俞临是何许人也,他自然听说过,以铁血手腕杀了苏德阳为自己的父亲沉冤昭雪,前不久又打了胜仗凯旋而归,整个京城还有谁没听说过薛俞临的大名?他眼前阵阵发黑,现在不仅是长乐坊要完,连他也完了……
薛俞临淡声道:“把他们都绑了。”
赌徒们一拥而上,将许亦非、老朱以及瘫软在地的庄家五花大绑,深怕殃及池鱼的侍从们作鸟兽散,哪里还顾得上哀哀求饶的他们。
薛俞临带着众人浩浩汤汤直奔衙门,花舫击鼓鸣冤,县令一看到薛俞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位主上次来时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从那以后,他战战兢兢,就怕自己和薛俞临有丝毫交集。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去……
县令把他们迎进去,因为人太多,只有几个被重点欺负过的人一起进去了,其他人
在院子里听审判的过程。
听薛俞临说了来意,县令立马生出我就知道的想法,他头痛地缩成一团,一个是当朝将军,一个是许大人的儿子,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县令欲哭无泪,彻底怕了薛俞临,他连忙让人去请大理寺卿,上次薛俞临申冤一事也是由他全权处理,县令认为由他来做最为合适不过。同时为了保守起见,他写了一封奏折上报朝廷,虽然皇上现在未必会看到,但做个交代,他也放心一些。
县令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喝茶的薛俞临,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破口大骂不会轻易放过薛俞临的许亦非,县令如坐针毡。尤其是半刻钟后风尘仆仆赶来听审的许大人出现时,他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愈发坐立难安了。
不一会儿,大理寺卿来了,一看殿中的阵容,他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来都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县令看到他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飞奔过来握着他的手就想把他引到高堂之上。大理寺卿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连连摆手拒绝,说:“这事牵涉较大,本官已经让人去请皇上了,一切由皇上定夺吧。”
许大人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个办法大理寺卿谁都不得罪,但许亦非这辈子算是完了!他狠狠瞪了薛俞临一眼,都怪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不过是划伤一个女人的脸而已,再说了,据他所知,苏卿卿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伤疤,为何要为了一点点小伤毁了许亦非的一辈子!
许大人越想越气,薛俞临则波澜不惊的喝茶,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几个人枯坐了一会儿,有太监来宣皇上口谕,皇上让他们一起进宫,当着他的面审,这主审的位置,自然交给了最有断案经验的大理寺卿。
等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县令整个人都虚脱了,他瘫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再见几次,我非短命不可。”谁料话刚说完,薛俞临又折返了回来,吓得他腾地一下弹了起来。
薛俞临只当没看见,拱手淡声道:“大人,等会儿有人会带着一位残疾的朋友过来,劳烦你等他们来了之后带他们进宫,他们是重要的证人,缺一不可。”草民不得随意入宫,他只好拜托县令。
县令忙不迭送点头,“好说好说,薛将军放心吧,下官一定亲自将他们送到你面前。”
“那就有劳了。”薛俞临弯腰行了一礼。
县令受宠若惊,正想还礼,薛俞临转身就走,县令:“……”
因为宫
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入,薛俞临只带了三个被打的最惨的赌徒,因为有其他事情要交代,所以他没让花舫跟着自己进宫。
三个赌徒说到底只是平常百姓,何曾见过皇宫,一想到等会儿会见到天子,他们就吓得浑身发抖,薛俞临没时间教他们皇宫礼仪,只能告诉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怕他们记不住,他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你们都是证人,不会出事的,到时候你们跟着我做就行了。大理寺卿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千万不要说谎,也不要添油加醋,有一说一。你们要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三个草民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薛将军,我们能不能不去啊?要不,你换其他人来?”
薛俞临有些无奈,“不行。你们也别多想,这有什么呀,想想整个大宋有多少人,可是有幸见到皇上一面的人有多少?你们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你们呢。”
不一样的安慰方法,让他们精神一振,鼓起了胆子,义正言辞道:“薛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为!”薛俞临低头望了一眼他们瑟瑟发抖的腿,默默点了下头。
跨进大殿,皇上高坐在龙椅之上,神情有些疲惫,两位宫女半跪在地上为他捶腿,还有一位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肩。
三位证人偷偷抬眼瞧了皇上一眼,霎时看傻了,心里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这才是天堂般的生活啊……薛俞临以手掩唇低低咳了一声,三个人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其他人都跪在地上行礼,只有他们突兀地站着。三个人脸色一白,“噗通”一声狼狈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草民、草民叩见皇上。”
“免礼平身。”
“谢皇上。”
大殿中出了皇上,还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样子许大人并不是他的人。而三皇子则笑得高深莫测,眸色复杂到薛俞临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皇上吩咐太监为薛俞临和许大人赐坐,二人行礼谢恩后走到一旁坐下,他们坐的位置在大殿的右侧,而大皇子和三皇子则在左侧。
皇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大理寺卿可以开始了。大理寺卿应了一声“是”,他走到皇上的右下方坐下,桌案上摆放了一块又大又黑的惊堂木,他看得眼熟,情不自禁拿起来一看,居然在惊堂木的的冷汗当即冒了出来,没想到这块惊堂木竟然是从大理寺带过来的。
皇上这是何意?莫非是为了敲
打他,如果这件事办的不好,就要摘了他的乌纱帽?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如芒在背,他胆战心惊地用惊堂木敲了下桌子,“开堂。”
被五花大绑的许亦非被人押了上来,然后被强制摁在地上,许亦非抬起头,一脸不服气,他看都不看大理寺卿一眼,直接嚷嚷道:“皇上,你要为我做主啊,薛俞临、不,薛将军他公报私仇!”
“哦?”皇上诧异地挑眉,“你们之间还有私仇?不妨说来听听。”
许亦非挣扎着甩开侍卫扣押在他后背上的手,皇上饶有趣味地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侍卫们恭敬退下,许亦非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他挺起腰,殷切地抬起头,“皇上,这件事的起因你也知道,就是我想娶苏卿卿为妻,但她不仅拒绝了我,还、还……算了,反正皇上你也知道,我就不赘述了。虽然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但苏卿卿害得我下半辈子全毁了,你说,我能不生气记恨?”
皇上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他随手捻起桌上的葡萄扔进嘴里,漫不经心道:“继续说下去。”
他的话给了许亦非莫大的鼓舞,许亦非以为皇上认同了他的话,说得更尽兴了,全然不顾一旁疯狂使眼色、急得浑身冒汗的许大人。“后来,我在茶馆遇见了薛将军和苏卿卿,那天的事皇上应该也有所耳闻,就是薛将军大言不惭地说要割掉大家的舌头,闹得大家人心惶惶。”
皇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薛俞临,他轻轻笑了笑,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什么事情才会让薛俞临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他记得薛俞临为为他父亲沉冤昭雪时,也是这般波澜不惊,仿佛根本不是他的事。
许亦非见皇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不由得纳闷,不明白皇上心里怎么想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看见苏卿卿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妹妹想替我打抱不平,我胆子小,怕薛将军报复,所以和妹妹起了争执,结果妹妹不小心伤了苏卿卿,但真的只是一些小伤,一点都不严重!谁知道薛将军居然记恨到现在,今日之事完全是他在公报私仇!请皇上明鉴。”
“今日之事暂时按下不表,稍后自有大理寺卿定夺,我们现在来说说茶馆里发生的事。”皇上拂开宫女为自己捶腿的手,他往前坐了一些,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宫女会意,立马为他捶背捏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单手托腮,笑道:“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是你们理亏,朕想知
道,你们可有登门道歉?”
许大人狼狈地闭上眼睛,这个蠢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就这样还想为自己报仇雪恨,想为他和三皇子分忧解难?简直可笑!他怎么会生出这样蠢货,除了闯祸什么都不会!
许亦非呆了呆,顿时哑口无言。这件事虽然他们确实错了,但事出有因,而且更过分的难道不是公报私仇的薛俞临和趁机报复将他伤得不能人道的苏卿卿吗?他和许亦婷的行为,左右不过为自己报仇,和薛俞临杀苏德阳本质上并无不同,皇上为何会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到他头上?这分明是偏心!
越想,许亦非越不服气,他低下头,不愿意回答皇上的问题。他没有错,他凭什么登门道歉?
皇上有些不悦,“怎么不回答?莫非你觉得朕说得不对?”
“皇上息怒,”许大人大步走到许亦非身旁跪下,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皇上,我这个儿子,自从被苏卿卿刺了一剑后,精神就有些失常,所以才会犯下如此多的过错。”
“爹——”许亦非皱眉,正准备说他没有错,许大人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怒道:“你这个不孝子,给我闭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和我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带着你登门道歉,何至于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薛俞临嗤笑,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叠,他面无表情道:“许大人这意思,莫非是在说我公报私仇?”
“老臣可没怎么说。”
皇上不耐烦地直起身,“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茶馆发生了什么事朕知道得一清二楚,高阳长公主早就告诉朕了,你们以为朕不知道细节?”皇上不屑地冷笑,他不悦地看着许大人,“这件事是你们许家有错在先,朕觉得许大人,你身为国之栋梁,是不是该给孩子做一个榜样?错了就是错了,不是轻飘飘一句精神失常就能推得一干二净。就算你儿子精神失常了,你这个当爹的精神总没失常吧?”
皇上的话等于当众给了许大人一巴掌,他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在心里恨不得把薛俞临五马分尸!许大人咬紧牙关,艰难地抬起头,“是,皇上所言极是。”他站起来,转身面对薛俞临拱手道歉,“薛将军,这件事是我们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一次吧。”说完,他垂下头,羞愤得脸都涨红了。
薛俞临半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没有说话,漆黑的双眸犹如深渊,空荡荡的不似活人,没有一丁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