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不禁怀疑自己听错。平日她对宇文启胤尊崇孝顺,视若生父,这会儿却彻底寒了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隆的腹部自嘲一笑,按着腹部站起身来,想起自己跪在父亲面前,恳求他放过宇文启胤时的情形,不禁觉得自太过愚蠢。
兜兜转转了一圈,恩怨竟是都没有解开,反而还因一番善事,拧成了死结落了重罪,她这是何苦?!
“太上皇陛下若是执意要更换儿媳,清璃无怨言!百官状告太皇太后,诉清璃之错,清璃也甘愿承担所有的过错。不过,请恕清璃医术浅薄,不敢救太皇太后!”
她是医者,救人的确是天职,但是,眼前,她彻底学会了,毒蛇猛兽不该救的就不能救。
“苏清璃,你若不医,朕现在便亲自写休书。”
“太上皇把休书写好,直接送到家父家母手上即可!但请太上皇不要碰苏家老小,以及清璃亲手建起的学堂。”
宇文启胤暴怒咆哮,“如今天下大乱,满朝文武为你罢朝,所有嫡系命妇子嗣联名上书控诉你之罪,你那皇后学堂也休想再办下去!”
“御学堂才撤了不过日而已,事情竟闹到这个地步。如此百官群起违抗皇上,大周怕是气数将近了!”
朝堂中有多少眼睛,早就盯上了她,又有多少人严密盯着苏家的一举一动,已然一目了然。只怕这一切,都是苏凉玉暗中授意的,否则,那些人也断然不会一有事便来寻苏凉玉。
清璃忽然明白,宇文恒为何在御书房对她那样冷,只怕也是太失望了吧!他始终夹在她和宇文皇族及满朝百官之间,难免疲惫不堪。
世间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唯有他那样冷漠的一眼,重若千斤,她实在承受不住。
“若我苏清璃身在皇后之位,却不能做些有用之事,这
皇后不当也罢!”
清璃说完,挥开挡在面前的垂帘,大步迈出寝殿。
慕容瑚忙在殿外拦住她,“璃儿,怎么了?你可不能动气呀!”
“让母后失望了,清璃只能当您的儿媳到今日!”清璃挡开她的手,自大群御医让开的通道间穿过,直接迈出门槛。
“哎?这……这是何意啊?”慕容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强拦她,忙命宫女,“快,去扶着皇后,扶稳了皇后……皇后若动了胎气,唯你们是问!”
宇文启胤追出来,朝着清璃的脊背怒吼道,“苏清璃,你竟真敢不顾太皇太后的死活?给朕滚回来!”
“宇文启胤,你吼什么?清璃还怀着你孙子呢!外人欺负她,太皇太后欺负她,你怎么也这样欺负她?如果不是她,你连站着说话的本事都没有……你忘了,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满殿一片岑寂,宇文启胤一时间怒火郁结心头,只是撑着拐杖浑身颤抖,一个字也爆发不出。
宫外的宫道上,清璃挡开宫女的搀扶,“本宫没事,你们都回吧!”
“皇后娘娘……太后让奴婢们必须送您回去,否则……”
“罢了,你们送我回家吧!”这里,她真真一刻都呆不住!
暮色四起,殿内的东海夜明珠莹白煞亮,映照得四处金碧辉煌,仿若白昼不曾离开。
金雕腾龙祥云宝座上,俊雅的帝王疲累揉了揉后颈,拿过最后一本折子摊开,提起朱笔,耳畔却都是窗外狮吼似的风声……
他强忍着疲累,看完最后一行字,写下几行批语,轻阖上折子,见阮宏从旁搁下茶盅,他忙端起来喝了两口。倒是温热,茶香扑鼻,却越喝越饿。
“皇兄那边,传旨可结束了?”
“这个时辰,应该结束了,刚才庞铮将军从外面回
来,说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圣旨榜文。满城都安静了许多,将来,所有的孩子,都能入皇后学堂了!”
“如此甚好!皇后那皇后学堂是最好的,偏那些人捡了便宜还不自知!”宇文恒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太皇太后可醒了?”
阮宏双手捧着一叠折子正要放入金盒内,乍听此话,姿态不禁僵住。
“听说皇后娘娘去过太皇太后寝宫,随后,被太后娘娘的两个宫女送返回家,没多久归斯神医便奉皇后娘娘之命入宫……刚才,那边过来人禀报,说太皇太后已经醒来,能吃能动,只是不能说话,得知归斯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入宫的,还把归斯神医也赶走了。”
“你代朕去瞧瞧太皇太后,朕先回家看看梵儿和朦胧……”
阮宏忍不住笑,“皇上思念皇后娘娘急迫,何必拿小皇子和小公主当借口?”
宇文恒笑了笑,这就拿了黑狐皮斗篷罩在肩上,却不禁担心今日的事,让清璃不快。可她跪在地上请罪时,也着实把他气着了,她明知,他最不喜她跪着说话,也不喜她把所有事都扛上肩……
碰巧,庞铮自门外疾步进来,差点就撞在宇文恒身上,他眸光飞快一扫主子身上的斗篷,忙单膝跪下。
“启禀皇上,太上皇以后宫干政、扰乱朝堂和宗族规矩为由,休了皇后娘娘,且把休书送到了御平王手上。”
父皇这是非要拿清璃放血,给文武群臣一个交代!
宇文恒额角青筋暴跳,震怒地一把揪住庞铮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谁给他的权利休朕的皇后?谁给他的权利?!”
阮宏和殿内一众宫女太监都惊得跪趴在地上,噤若寒蝉。
“皇上息怒!”庞铮两脚悬空,眼睛对上主子狰狞的鹰眸,顿时脸色惨白,还是硬着
头皮说道,“皇后娘娘已经搬出御仙阁,除了小公主和小皇子,她什么都没带。恐怕皇后娘娘也是被气坏了,特下命令,让大周所有的皇后学堂拒收官员嫡系子女,还下令说,若官员嫡系子女中有人非要在皇后学堂就学,每人每年需得缴纳一千五百两白银。”
那女子还能如此下令,看来是卯足了骨气和力气,要和他们斗到底呢!
宇文恒一口气松了,顿时又冷静下来,忙松开庞铮,整了整他的铠甲。
“去,传朕旨意,昭告天下,太上皇、太皇太后,太后无权干涉朝堂政务与后宫事宜,太上皇与太皇太后所下的圣旨懿旨皆属无效,自今日起,没收太上皇和太皇太后手上的玺印和凤印。”
“卑职遵命!卑职这就去办。”庞铮说完,疾步奔出去。
宇文恒冲出大殿,实在无心再一步一步走,他一跃便下去百级长阶,唯恐清璃急火攻心动了胎气。
锦华阁内,炉火烧得很旺,钰汐和秀果等宫女,以及大管家邢奎刚派过来的一众丫鬟,精心布置了一番,楼上楼下焕然一新,客厅里添了些新鲜的花果,熏香得整个楼阁都有一股清甜的香馥之气。
清璃拿着碳夹子,拨了拨炉子里跳跃着火苗的银骨灰,又加了些炭块,随即放上摞了三层的小蒸笼,第一层是紫薯,第二层是玉米、第三层是胡萝卜和红枣,第四层是栗子……一切就绪,只待熟了之后开吃。
秀果上前来提醒,“主子,今晚医苑还有课业!外面风大,要不然,先不去了吧!”
“怎么能不去?本宫那些徒儿们,只怕听说今日的事,都按耐不住了!”医苑里的学徒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他们的性情脾气,她最是了解。若是今晚她不去,只怕那群孩子明日便拿毒药毁了京
城。
清璃这就道,“准备暖和的便服,我这就换了赶过去。叫邢扎带人陪我一道去。”
“是!”
宇文梵和妹妹朦胧坐在炭炉旁的小板凳上,都盯着蒸笼,望眼欲穿,“娘亲,这东西要蒸多久才可以吃呀?”
“约莫半个时辰就可以吃。”
朦胧不禁后悔晚膳吃太多,“都怪外公一直喂我吃菜,一会儿可怎么吃得下这些好吃的?!”
钰汐笑道,“这些是大家一起分着吃的,够你吃两口就不错了!”
“那我要吃栗子和玉米!”
“我要吃紫薯!”宇文梵也占下先机。
清璃莞尔,倒是丝毫没有觉得周遭有什么损失和变化,儿女们还是可爱乖巧,钰汐和秀果等人依旧视她为主,苏家上下亦是尊她敬她和乐融融……
秀果从楼下取下一套浅紫色兔毛边的锦袍,搭配了厚厚的兔毛边宝石抹额,为清璃戴在头上护着额头,“今晚风大,主子有孕在身,千万不能着凉了。”
“这东西倒是美极。”清璃只记得坐月子时戴过这东西,生朦胧那会儿将养得珠圆玉润,戴上并没觉得多好看,这会儿竟莫名觉得惊艳。
“娘亲,娘亲,我也要个这样的头饰,上面的红宝石好漂亮呀!”
清璃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石榴红的宝石,赫然想起这东西是宇文恒特别命尚宫局给她做的。
于是她对小丫头道,“朦胧,总看到别人有什么就要什么是不对的,将来,等你嫁了人,有了夫君,你夫君自然给你准备好你喜欢的物件。”
小丫头忽然灵光一闪,当即果决地说道,“那我现在就要个夫君!”
“噗……”“哈哈哈……”
宇文恒就在这样的境况下风尘仆仆地闯进门,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一时间怒火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滋出一股青烟,然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