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离开片刻,赵珺儿冷静下来,见钰汐过来催清璃去沐浴,便也忙起身,朝着清璃行了个告退礼。
“清璃,你早点休息,我先告退了!”
清璃见她她姿态毕恭毕敬,眼神亦小心惶恐,忽然有些不适应,也着实心疼。
平日,她赵珺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进门无礼,告退无声,今日这一闹,倒是见外了。
这女子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她的直率、坦荡和随性。
当这样的直率在顷刻间就沉淀成警惕,防备,惶恐,便也是打心底里疏远了。
清璃心底幽幽一阵寒凉,因被闹得筋疲力竭,也懒得上前搀扶她。
她自是笃定是塔娜误会了赵珺儿,将来如何,却谁也料不准。
莫琪和佟丝如今算得一对儿好姐妹,未来长大成人,得失计较多了,少不得如宇文吉,宇文恒,宇文昭一般,为争权夺利,反目成仇。后宫里最不乏姐妹之间表面和睦,背后捅刀的戏码。
宇文恒始终不喜她与赵珺儿做朋友,也不是没有道理,赵珺儿自有习武,与所有习武之人一样,骨子里暗藏着一股子戾气,解决问题,亦是直来直去,鲜少拐弯抹角。
若是莫琪和佟丝都抢着当梵儿的太子妃,将来慕家和佟家少不得一场厮杀。
若是慕塘和佟悦临都不袖手旁观,再牵扯御风堂和刑部之人,两方争斗,这血腥将无法想象,那也将是大周的损失,而最痛心的还是宇文恒。
清璃思前想后,终是忍不住开口。
“珺儿,塔娜保护自己的孩子,难免偏激。只怕这会儿,她回去,又猜想其他人掳劫了佟丝。”
赵珺儿手上的手帕已经能拧出水来,听清璃似还有话要说,便忙端正姿态,哑声道,“清璃放心,我不会怪罪她的。”
清璃颓然叹了口气,不禁笑了笑。
她这
副神情,怎么会不怪罪塔娜?!
佟丝不过多看梵儿一眼,她也能絮絮叨叨说出一番训斥的话来,更何况塔娜不过是握着一把不敢肯定的凭据就前来告御状。
“珺儿,我知道你深明大义,也欣赏你对莫琪的教导。莫琪那孩子如你所言,的确是懂事乖巧,行事大方。我相信,莫琪将来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珺儿听着这番话,却没有半分欢喜。
清璃自打当上皇后,从不无缘无故地夸赞别人,身在高位,当夸奖一个人时,必然要有恩赏。但这会儿,她赵珺儿是错的一方,完全不值得恩赏。
果然,不出她所料……
清璃又道,“今日我必须告诉你,皇上早在梵儿出生那会儿,就与别国立了婚书。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和塔娜也是知道的。自古至今,君无戏言,将来,梵儿的太子妃、皇后、妃嫔,都将是别国的公主或者郡主,莫琪和佟丝都是没有机会入嫁皇室的。以后,你不必再把莫琪当皇子妃来培养,也不必再针对佟丝,更不要针对其他与梵儿年龄相仿的女孩。”
赵珺儿因她凝肃的口气,隐隐心悸。
“清璃,我……我错了,我再也不训斥佟丝了,我……”
“你既唤我清璃,便不必如此了。你还有孕在身,快起来吧,今晚这样折腾,莫要动了胎气。”
“是!”赵珺儿虽是应着,哭得妆容乱花的娇颜却愈加黯然。
清璃见她如此反应,颦眉叹了口气,澄澈的凤眸,亦是沉沉微黯。到底还是摆手,示意钰汐过去搀扶赵珺儿。
清璃倒是早就经历过的,自己一番好意被人当成驴肝肺,已然不下十次。
尤其,宇文皇族中人的忘恩负义,是她这辈子不愿多想,也不愿多见的。
她为大周百姓尽心尽力,在离开皇宫
之际,愣是挂上一个不贤不仁的骂名。
可,赵珺儿却与那些人不同,她陪她同甘共苦过,也救过她的,且是与佟悦临一起救的她。
这些年,她和慕塘、佟悦临亦是为大周立下不少功绩,更比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对她更好。
“珺儿,我如此多言一句,并非警告你,也并非厌恶你,是怕你将来太疼爱莫琪而犯下大错。我也不想莫琪将来失去自己的母亲。你是知道的,皇上素来严苛,任何错都不会轻易宽恕。”
清璃说着,上前到赵珺儿面前,从袖中取出手帕,给她擦干净脸上乱花的残妆。
“你和悦临帮辅我这些年,陪伴我这些年,我也不能失去你们。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子嗣联姻,我们也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赵珺儿眼泪又落下来,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清璃。虽然心里失落,却也禁不住感动欢喜。
“清璃,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你不用再多解释……”
清璃如释重负,安慰拍了拍她的肩背,亲自送她到客厅门口,叫来邢扎护送她回府,心里却乱糟糟地静不下。
自己的儿子喜欢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眼下这境况,真真像极了当初她和宇文恒初在一起时,被父亲反对的境况。
将来,若是佟丝和梵儿真心相爱,也必然能在一起,若是经不起半分磨砺,倒是不如早早给这段缘分画上句点。
肩上落下一双手,她身子敏感地一颤,抬手按住左肩上的大手,转头对上宇文恒深邃含笑的鹰眸,忙扬起唇角,“梵儿睡着了?”
“怕是睡不着。他素来懂事,怕我担心,一躺下就闭上眼睛了。朦胧半点没醒,睡得没心没肺,像只小胖猪。”
可真是嫡亲的兄妹,性情竟是截然相反。“梵儿明日若去当诱饵,千万要派人保护
好他!”
“这是当然!我们也该相信他的能力。”
“我要多准备几样对身体无害的药粉。”
“好!”宇文恒自后环住她的腰际,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贪恋享受着这一刻宜人的安宁,忍不住呼吸她馨甜的体香。“当璃儿的朋友真的很幸福。”
显然,刚才她与赵珺儿的一番话,他都听了去。
清璃自嘲地笑了笑,“做我的朋友,岂会幸福?这几年,他们可都是谨小慎微,才能衣食无忧的。皇上那些臣子们,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都等着揪他们的小辫子。我也最怕皇上的臣子们把我的朋友们判为‘皇后派’,再按上几个罪名,届时我一人死,他们都跟着我一起死了。”
宇文恒顿时被气歪了鼻子,“璃儿,你怎会如此想?就算朕的臣子们昏聩,朕总不至于是个昏君吧!”
“你当然不是昏君,不过,我被人骂的多了,难免也给你造成困扰。从前在宫里,不管我做什么,在那些人眼里都是错的。明明我在凤藻宫一步也不曾离开,竟是连拒绝一个人进门,也被人冠以不贤惠不仁慈……树欲静,风不止啊!”
宇文恒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璃儿,你是不想去宫里住么?”
“那道宫门,隔开了许多争斗。皇上耳根子清净,宫里的长辈们清净,苏家清净,臣妾和孩子们也清净。臣妾不想毁掉这样的清净。”
宇文恒暗忖片刻,忽然无言。
自从清璃搬到宫外,的确无人在朝堂上提过让苏世云交出军队的事,也无人再非议她,甚至无人在朝堂上提及“皇后”二字。
在所有人眼里,皇后苏清璃是被太皇太后苏凉玉赶出宫外的,是被他这皇帝陛下冷落丢弃的,苏家也是因此而失宠的,御平王三个月方上朝一次,平日除了宫宴,也鲜少
被召见入宫,更间接证明了这一点,文武百官都时刻准备着把自家女眷填充到后宫……
“璃儿若不愿入宫,便住在宫外吧!朕在皇宫门口那边,单独建一座宅子。”
“在皇宫门口建宅子?”清璃哭笑不得,“皇上可真会威胁人呐!”
“朕何曾威胁你?朕不过是妒忌佟悦临,赵珺儿,鹿骁,玄素,玄怡……皇后搬到宫外之后,每日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朕在一起的时间都多。”
清璃在他怀中转身,手臂挂在他脖颈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吻,“皇上何需如此计较?我们是夫妻,不管我的朋友是谁,我心里最爱的,始终都是皇上。”
“可……璃儿把心分出这么多,甚至为他们劳心劳力设想未来,却从没有为朕设想过未来!”
“小气!臣妾每日要与天下人分享皇上,臣妾可不曾舍不得呢!”清璃狡黠捏了捏他的耳朵,“不过,说到未来,臣妾倒是替皇上打算过的。”
“且说说,你是如何为朕打算的?”
“臣妾离宫,便是空出了后宫呀!皇上若感觉到孤单寂寞冷,可以纳妃嫔侍奉嘛!这是多么好的打算呀!”
宇文恒狠狠稳住她的唇,“看朕今晚怎么罚你!”
喧闹的集市,行人如织,路旁的茶楼上,清璃和宇文恒坐在二楼窗前的位子上,俯视着路边看杂耍的人群……
“梵儿那一身蓝紫色的小锦袍,与皇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惊艳,冷酷,又傲娇!”
“傲娇?什么意思?”宇文恒听不懂这个词,却能分辨,这并不是一个好词。
清璃端起茶盅喝茶,“这傲娇……是个有趣又可爱的词!”
宇文恒嗔笑看她一眼,懒得与她计较。
楼下,宇文梵在人群里佯装惶恐地焦躁大叫,“爹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