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幽暗清冷,墙壁上小油灯,跳跃着火苗,照不亮森森的暗处。
没有掌灯的牢房,更是黑冷骇人,仿佛一方走不到底儿的深渊。
空气中有一股腐臭的血腥之气,清璃在狱卒搬进来的椅子上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为心里一点无法迈过去的偏执,她绝不会大着肚子,到这种地方来。
宫女看她一眼,把药箱搁在刚摆好的桌案上,就逃似的行礼告退出去。
那黑暗中,似藏了无数怨灵般,叫人毛骨悚然。
狱卒小心翼翼地点燃蜡烛,放在桌上,幽幽一点亮,把整个牢房点亮。
清璃本要把药箱打开,手却僵在药箱上。
靠墙的十字刑架上,短发的男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衣衫褴褛,原本一张与宇文恒相像至极的脸,亦是血肉模糊,仿佛被人刻意拿刀刮划过,铁钩挂着他的两个肩胛骨,仿佛是屠宰场里吊挂在架子上的猪肉般,就凭那钩子牵引着吊在刑架上,血已经冷凝在伤口处……
狱卒见她看着宇文吉发怔,忙低声道:“娘娘,宇文吉全部都招了。他之所以在栈桥时没杀皇后娘娘,是想借皇后引出皇上之后再动手,昨晚他雇佣且埋伏在娘娘周围的几个杀手,也被刑部的捕快们一锅端了……说到底,他就是要给他的妃嫔和子嗣报仇雪恨。”
“给他的妃嫔和子嗣报仇雪恨?哼哼……他本可以不必失去她们的。”
清璃恍惚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刑架前,看着宇文吉身上深可见骨的伤,脑仁隐隐刺痛。
“谁把他打成这样子的?”
“是……皇上。”
“皇上昨晚来过?”
“是。昨晚子时之后,皇上来时怒不可遏,把卑职等都遣退了,在此打了半个时辰方才罢休……”狱卒自知说的有点多,忙俯首行礼,“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卑职先告退
。”
竟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吗?宇文吉在暗处竟还藏着杀手。
也果真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以为宇文恒真的为了想她而彻夜失眠。
原来,人家是跑到这儿来发泄仇怨来了,与她苏清璃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说,一晚上没有暖热被子……
那谎言说起来,也如此顺溜,且说得那样痴情,那样温柔。
反而是宇文吉这惨淡重伤的样子,像极她梦境里遍体鳞伤的莫恒。
穿越来的那一阵子,她时常想,莫恒到底去了哪儿,也时常梦见,莫恒血淋淋的躺在身边……一开始,噩梦醒来都在深夜,睁开眼就孤寂地抱着膝盖大哭不止。后来,每次噩梦惊醒,都是宇文恒坐在床沿上陪着她,后来,他就干脆在她身边躺着……再后来,两人睡着就抱在一处了。
她就认定,宇文恒就是莫恒的转世,从此,心有了安置,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噩梦。
清理忙又叫狱卒进来,“把他放在石床上,另外,给我拿一壶热水,两个水杯,一个水盆。”
“是。”
清璃这就叫了丫鬟进来,把所有的刀、镊子和针线都依次摆好,并多点了几根蜡烛,然后把几瓶药粉摆好。
宇文吉这脸既然花了,正好可以整回去……
宇文吉半梦半醒间,注意到牢房内亮了灯,警惕地忙动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见清璃近在咫尺,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你。”他呓语似地说完,又闭上眼睛。
“被打成这个样子,你竟还是不忘扮演一个痴情种!来,喝口水,清醒一下!”清璃拿起刚刚泡了药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他嘴边。
宇文吉被冻得极是不适,周身的伤口痛不堪言,也已一天一夜没有进汤饭,听清璃催促,他又睁开眼睛,却见她正扬着唇角,端着热腾腾的一杯水凑近过来
。
杯子里冒着热气,显然,这不是假的。
他又眨了眨眼睛,见她还是笑,心头顿时警惕,却又不想损了尊严,抬手以手指向后梳了梳蓬乱的短发,尽可能优雅地坐起身来,要接过水杯,手臂却颤抖了半晌也抬不起。
清璃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我喂你喝吧,小心烫。”
宇文吉忙凑近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忍不住又看她,随即就视线就越过她的肩,落在满桌纤巧的刀具和针线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
“放心,没事,没事……”
清璃喂他喝完水,转身就把桌案拖到床侧,强迫症似的,把刀具摆放成一长排。身为医者,她从没有正儿八经地杀过人,却也不是没杀过。
“这些刀具,莫恒都能叫得上名字。恐怕你是不能的!他一个做生意的总裁,竟因为喜欢我,去看一些医书,甚至记下一些生僻的术语……”
宇文吉一时哑然。
清璃笑着看他一眼,“宇文吉,你不懂爱,也不懂我为何对莫恒念念不忘。你这样任意妄为,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
“躺下吧,我先给你缝合一下身上的伤口。”
宇文吉不疑有他,这就躺下来,见她果真拿白色的布条浸了水给自己擦拭伤口处的污血,这才放松下来。
“老九露出真面目了吧!否则,你也不会大半夜的来这里。”
清璃答非所问地道,“整容的滋味儿如何?”
宇文吉自嘲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衣裤,“我这是成全你的奢望呢!你是知道的,邪顷的医术不如他的制毒那样精湛超绝。”
“莫恒是我心里最干净的人,我是不容别人用他的脸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把宇文泰整成那个样子?”
“凑巧了,当时他毁掉了脸,我不过是略作休整,却没想到,他竟成了那副模样。那张脸
恢复完好之后,有好一阵在宇文恒面前,我都抬不起头来。你出现之后,我就真的无法面对他了。”
“呵呵呵呵……”宇文吉突然就笑起来,笑着笑着,牵痛了伤,就又成了咳嗽。
清璃端起桌上的水杯,又给他递到唇边,“再喝点吧,这水止疼!以后,你怕是喝不到这样甘甜的水了。听说,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是无色无味的。”
宇文吉又喝完一大杯,“这水的确甘甜,再给我一杯。”
清璃便又给他倒满一杯,“昨晚,宇文恒过来,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白忙了,我一点都不像莫恒。”宇文吉说完,赫然发现身上的痛感的确消失了。
他忍不住莞尔,却不知自己的一张脸早已血肉模糊,这样一笑,反而更狰狞难看。
清璃却宽容地也回他一笑,细细缝合他手臂上的伤,“疼不疼?”
“不疼,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药我是专门为你调配的,我给他取名为‘安乐’,你若惦念你的妃嫔和子嗣们,去了那边,好好疼惜她们,不要再让她们失望了。”
宇文吉疑惑地看她的眼睛,却半分疼痛都感觉不到,渐渐得意识衰微,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就闭上了眼皮……
清璃手上微僵了一下,两颗泪挂在她凤眸纤长的睫毛上,颤了颤,无声落在衣襟上。
“放心去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给你一具完整的全尸。愿上天化解你所有的苦和痛,原谅你造得孽,愿你寻一处安乐祥和之地重生……”
宇文恒闯进刑部牢房内,被石床上的一幕惊得陡然僵住脚步,脑子轰然一片空白。
森森的白布,包裹着石床上的人,他头脸亦是被棉纱布包裹得一条缝隙也不露,就那么僵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身躯明显已经僵硬。
狱卒忙小跑着跟过来,见他看
着牢房内一动不动,也朝里面看了一眼,忙低头跪下。
“皇上,卑职正要与您禀报呢!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说……得了皇上的允许,才如此做的。”
宇文恒这才迈进牢房内,手伸到宇文吉的脖颈,探查不到半点脉搏。
事实上,尸体早已冷凉,半分温度都寻不到了。
狱卒忙跟进来,“皇后娘娘已经给他把脸换回去了。”
“皇后没说,为何这么快让他死掉?”
“娘娘说,皇上日理万机,身心疲累,若依靠殴打什么人来发泄怒火缓解痛苦,久而久之,就会丧失良善的本性。”
宇文恒颓然叹了口气,却俯视着宇文吉的尸体,无半分轻松。反而有些妒忌宇文吉这份难得的宁静,以及所得到的宽恕和仁慈。
他当然也知道,清璃正是因为不爱宇文吉,才不愿浪费心神去憎恶……
此生此世终结了所有的仇怨,不知宇文吉在冥河彼岸是如何一番光景。
“三哥,但愿在茫茫轮回中,我们永不相遇,永不再做兄弟。”
宇文恒转身就迈出牢房,“去准备一口棺材,把他埋了,立一个无名碑,也算安抚了太上皇的丧子之痛吧!”
“是!”
穿过冗长的大牢走廊,宇文恒听到狱卒自身后跟上来,忙又停住脚步,“皇后昨晚离开牢房之后,去了何处?”
“卑职不知,皇后娘娘也没说要去何处。”
那个女人到底去了哪儿?大着肚子,竟也不肯安分守己。
狱卒略想了想,忙又道,“不过,皇后娘娘倒是说了,那会儿宫门关了回不去,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歇息就寝。宫女建议她去王府的锦华阁。”
“自己去刑部尚书那里领封赏,晋一级!”
狱卒惊喜地讶然抬头,迎面只一股冷风袭来,俊美的帝王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还是大声地说道,“卑职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