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苒忍不住细看他的脸,瘦了,倒是没变黑,这说话的声音也敦厚如从前,莫名地叫人感觉踏实。可这人到底是陌生的,也不过救她一次,竟给她这样的感觉,委实奇怪。
“呀!怎么脸颊上怎多了一道伤?”
见她手伸到脸上来,男子顿时涨红了脸,忙踉跄退了两步。
“卑职惶恐……这是追查宇文吉时,被人打伤的,已经用了归斯神医搭配的药很快就能痊愈无痕。”
苏雅苒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差点忘了,他那一日就是因为追杀表哥,才恰巧救了她——赫然想起他当日撞见自己摔下楼梯的一幕,她心头一阵黯然。
她这样一个有夫之妇,惦记着自己的表哥就算了,有了身孕也不肯好好保重,没了孩子,被夫家休弃,如今又惦记着及早把自己嫁了……
回头看自己这近二十年,从前自诩身份仅次于苏雅媚,连自己都忍不住高看自己,如今却连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眼前这男子,纵是孤儿,纵然只是杀手,身家却比她清白百倍。她压根儿配不上他。
“对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原没有名字,和慕塘将军一样,主子想我们如一家亲兄弟般相处,都是取了慕这个字为姓氏,主子赐的名字是慕岩。”
“慕岩,这名字很好。”苏雅苒说着,抬手,把面巾递回给他。“戴上吧,清璃说了受伤了,伤处最好遮盖好,不容易染上脏东西。”
男子忙接过面巾,抓在手里,尴尬地深吸一口气,却是早就看出她要以身相许的意图,而她眼下如此把面巾还回来,便是改变了原来的意图了。
来时,主子提醒他,他极有可能成为御平王的女婿。任凭他杀戮多年,才会如此地紧张无措。
他倒是并没有喜欢了苏雅苒,只是……这女子到底是郡主。凭他,慕岩,哪有这资格?
“本……本来卑职就快成功抓获宇文吉了,突然被皇上临时召见,我倒也没想到,是四郡主召见。”
苏雅苒顿时羞愧地双颊暗红,就要沁出血来,再不敢与他那双满是浩然正气的眼睛对视。可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慕岩,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郡主不要误会。”
“你分明就是说我帮了宇文吉!”
“卑职并没有如此说,只是委实太巧合!就像上次卑职救郡主,卑职甚至分不出,郡主与宇文吉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苏雅苒心头一阵堵闷的难受,却无法怨怼慕岩的质问。这一切,都是她自食恶果罢了。
“其实,我召见你来,没有要阻止你抓宇文吉,只是想感谢你上次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我爹怕我自尽,总派人盯着我,我也不可能跟踪你去追杀宇文吉,更不会知道你追踪到哪一步……你实在是高估了我的本事。莫说我,恐怕就连清璃,也不见得知道你们御风堂的人都在忙些什么。”
慕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忙戴上面巾,单膝跪下。
“郡主息怒!刚才是卑职不对!”
“你起来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卑职救郡主只是看在郡主是皇后娘娘的姐姐,也是因为效忠主子,卑职这等身份,也再不能为郡主做些别的。
卑职福薄命浅,又是无身份的孤儿,若非当初皇上收容我入御风堂锄强扶弱,怕是早就饿死街头。
皇上培养我不易,我不能如此浪费他一番心血,更何况,我们做的是保家卫国的事,谋逆者蔑视我大周律法,逍遥法外,于国于民都不利。
卑职还有很多事要忙,暂且告退,请郡主保重身体!”
苏雅苒愣愣俯视着他,忽然,心灰意冷。
做事如此严苛的男子,对自己也如此严格的男子,且
如此一身凛然正气,哪怕如此跪着,都仿佛是有灿然的金光环绕周身,她真真真真是半分也配不上。
慕岩不等她开口,便飞上树枝,仿佛一只鹰,倏忽不见了踪影。
苏雅苒却仿佛被抽了骨架,突然就散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始终在暗处跟踪的陈惠妍,从假山里冲出来,直上前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苏雅苒被打得一阵懵,恍惚抬起头来,迎接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羞辱和怒骂。
“苏清璃给你中了什么蛊?你竟看上这种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御风堂见不得光的杀手你都稀罕啦?你看看你这样子,没了孩子,没了国公府那么好的婆家,现在又和男人苟且偷情……苏雅苒,你还是御平王府的四郡主吗?你除了让我丢脸,到底还能做什么?!”
陈惠妍歇斯底里,拼着所有的力气咒骂。
远处的一簇一人多高的冬青树后面,缎瑶拿着剪刀咔嚓咔嚓修剪得整个冬青树圆润得毫无棱角,听着陈惠妍气怒交加的绝望,她忍不住莞尔浅扬唇角……
苏雅苒盯着地面,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忽然忍不住怒声咆哮,“陈惠妍,你们都有病!清璃那么好的女儿,缎瑶把她当妖孽。我已然伤得这样重,你非但不关心我,只会把我当做废物。你们都盲了心!”
冬青树后面,缎瑶手上微颤,圆润的冬青树枝上,出现一个大缺口……
陈惠妍咬牙切齿地一把揪着苏雅苒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嘲讽地怒盯住她的眼睛。
“你要和苏清璃比啊?人家苏清璃是皇后,能抓住皇上的心,且让皇上能为她永不纳妃!你能做什么?你让皇上看你一眼的本事都没有,就知道惦记你那个通缉犯表哥!”
苏雅苒不甘示弱地冷笑,“您比我厉害,您很好啊!您当着御平王府的侧王妃,从前看巴图古丽的脸
色,如今看缎瑶王妃的脸色,爹已经多少年没有碰你了?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
陈惠妍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学会了还嘴!她勃然大怒,抬手便又要打,手腕却被突然伸来的手,一把抓住!
她惊疑地转头,正对上清璃那一双惊艳而威严的凤眸,隐隐肃冷的杀气就从美丽的瞳仁里沁出来,叫人不寒而栗。
陈惠妍忙松开苏雅苒,母女俩忙都跪在地上。
缎瑶自冬青树后面拿着剪刀,便悄然退离。
“陈侧王妃!”清璃冷声开口。
陈惠妍微愣了一下,方才明白,清璃是在唤她。“臣妾在!”
“本宫素来是用不到懿旨这种东西的,今日,就给你一份。以后,苏雅苒的事,不再是你的事,她的所有事,包括将来嫁于何人,过得如何,以及吃穿住用,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若再打她,或者骂她,依法交由刑部处置。”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本宫在府里时,不想见到你,回自己院子里老实呆着。”
“是!”陈惠妍看了眼苏雅苒,起身便疾步离去。
苏雅苒跪在地上,却冷成了冰人。“她是我的母亲啊,怎么可以这样绝情!”
清璃蹲下来,无限扼腕地叹了口气。
刚才她在前院等呀等,本想等着苏雅苒带着那男子前来赴宴,好一睹那人的庐山真面目,趁着宇文恒与父亲说话的空儿,她急火火地偷溜来后院,没想到,正看到两人争吵……
所幸,她倒是赶上,看到了慕岩一眼,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雅苒,我可是美人计都用上了,给你换来这么一个与慕岩见面的机会,你竟然把人又给放走了。”
苏雅苒自嘲地笑了笑,“不放他走,我能怎样?”
“皇上既然把他带来,就是把他送给你了,否则,平日里御风堂的人,怎可能大白天的进王府来?
!”
苏雅苒回过神来,脸色却反而苍白地褪了血色,“我有什么资格嫁给他?!我还是出家为尼去吧!”
见她快要哭出来,清璃却反而笑了。
“雅苒,你知道吗?当一个女子由衷地爱上一个男子时,才会怕自己配不上他,才会因为怕拖累他,而望而却步。”
苏雅苒忽然说不出话。却是想起,从前清璃与宇文吉成婚的事——清璃怕拖累宇文恒,才嫁给了宇文吉。当时,她只觉得清璃矫情,如今才发现,有些事,不矫情一点,是会很痛苦的。
清璃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想配得上他,我倒是有个法子,”
苏雅苒疑惑,旋即就忙道,“不要赐婚,我不想束缚她。”
清璃嗔笑道,“美得你!谁给你赐婚啦?我可不想再用一回美人计。”与宇文恒玩那种游戏,委实疲累,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折腾一宿。“你不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么?除了以身相许,还有别的法子,让他拒绝不了。”
苏雅苒忙站起身来,也怕清璃大着肚子不便起身,忙搀扶着她的手肘,“你快说,什么法子?”
夜深人静,因晚膳吃得太饱,腹中的宝宝过于兴奋,清璃躺了片刻睡不着,起身披了睡袍,便踩着软底绣鞋,在宫廊上溜达……
宫廊下摆放了一整排的栀子盆景,花开正好,幽香清雅,搭配着满园的姹紫嫣红的花,这夜景,别有一番趣味儿。
她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经过书房门前,忍不住伸长脖子往书房里瞧……
那威严绝美的皇帝陛下正在案前专注地批阅奏折,满殿夜明珠的光,映得他肌肤艳若白玉,一双眉目,越显得锐气英俊。
而她那只养得快要肥成猪的金钱豹,威猛的气势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了那一身豹纹花斑唬人,这会儿,它正趴在桌下的地上,依着宇文恒的脚边,闭目养神。